第66章

  “重华宫虽然好,但在我眼里,还比不上从前住的那方偏僻小院。”她垂眸,看向訾沭的眼睛,“那个时候,还是你亲自把我送回去的。”
  訾沭顿了顿,知道她是在说年幼时的那次初见。
  彼时匆匆一面,谁也没想到,将来会与对方有这么深的羁绊。訾沭从未对郗月明说过这些,好似自己是个躲在暗处无声窥探的疯子,此刻知她已然知晓,訾沭不自觉地偏头咳了一声,有点紧张。
  “不管是小院还是重华宫,都过去了。”郗月明扳过訾沭的脸,“我现在更喜欢班珠,喜欢昌渡王城。”
  她看着訾沭,目光澄澈无比:“你当初应该早点来接我的。”
  这华丽的宫殿于郗月明而言,只是一个精致的囚笼,她好不容易走了出去,见过了雪山和草原,怎么可能会想着再回来呢。
  “我也无数次后悔,自己来迟了。”
  訾沭倾身上前,抵着郗月明的额头,轻轻闭上了眼睛:“放心,这边的事很快就会结束,到时候我就带你回班珠。”
  “你既说喜欢,那就真的,这辈子都别想离开了。”
  二人都是一夜未睡,郗月明看到訾沭眼下的青灰,知他疲倦,相拥不过片刻就轻轻推了推他:“起来,去屋子里睡。”
  訾沭自然知道,这里是她的寝宫。
  他微微挑眉,顺从地起身,任由郗月明拉着自己的手进了室内。室内装饰典雅,书籍和画卷很多,甚至妆台上都还有未写完的手稿,到处都是生活过的痕迹。虽然有些许灰尘,可谁来了都能一眼看出,这是属于女儿家的闺房。
  床上有纱帐挡着,倒是没怎么落灰。郗月明轻轻拨开纱帐,脱了鞋躺去里面,回头招呼訾沭道:“来睡觉吧。”
  訾沭眸色深深,忽然问道:“若是有人进来该怎么办?”
  “你说赵德妃吗?她应该不会来,最多就是晚间派人送来点餐食,都是在宫门口的小案上。我曾被关押在这里三个月,我知道的。”
  “那可不一定。”
  心爱的人将自己拉进闺房邀请共寝,訾沭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他慢吞吞地脱着靴子,边脱边道:“你现在可是他们手中最重要的筹码,肯定会比之前上心。到时候,只要他们推门进来,就会看到有一个男人在三公主的床上。”
  他凑上来,忽然道:“千钧一发之际,我就钻进你的被窝,好不好?”
  “……”郗月明轻咳一声,这才察觉其中的暧昧。
  訾沭已经上了榻,一想到这是月儿曾经的闺房,是她曾经睡觉的床,他就忍不住口干舌燥,眸中暗潮汹涌。
  “我藏在被窝里,紧紧揽着你的腰。你要坐起来应付来人,不管里面发生什么,都得不动声色。”
  “他们没发现床上多了个人,那是最好。”
  “可万一他们掀开被子,发现了我。”訾沭幽幽道,“我就说,我是月明公主的裙下之臣。”
  “……”
  二人此刻的距离已经近到不能再近,鼻尖抵着鼻尖,说话间,唇瓣的起伏几乎都要碰到一起。郗月明被他这番话说得脸热,仿佛二人不是情投意合的夫妻,竟真有了几分未出阁的公主私会情郎的意味。
  訾沭轻笑一声,终于在她唇上落下了一吻。
  被褥依旧绵软,枕头上似乎还有属于月儿的幽香。訾沭后退躺下,深深地呼吸一口,只觉得比在王城的床榻上还要舒坦。
  他一把把郗月明捞进了怀里,不再眷恋曾经的遗香,转而去看身边真真实实的人,笑道:“好了,我不闹了,睡吧睡吧。”
  郗月明枕着他的胳膊,被他圈在怀里时,脸上的热意还未褪下。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终究还是忍不住羞怯,作势打了一下訾沭的胸口。
  奈何手也被他捉住,哪里都动不了,一闭上眼睛便有困意上涌,只能这样睡了。
  郗月明吸入蒙汗药被带入宫廷时,多多少少也算睡了一会儿,訾沭却是一夜未眠。此刻搂着失而复得的妻子,倚靠在她曾经的床榻上,因为失去她而慌乱的内心,终于平复下来。
  三日后,便是云郗定下的协商之日了。
  赵德妃用月儿来逼迫自己,争取下这三天的喘息时间,自以为抢下了先机,此刻大概正马不停蹄地筹备着三日后的会面。
  殊不知,这也是訾陬对他们的围剿。
  第69章 重华(三)国君一死,訾陬大军必然溃……
  赵德妃倒是知道两国矛盾的结症,无非是老皇帝当年为了登基,曾不留情面地重创訾陬,而郗月明也曾在宋贤妃手中久受磋磨。訾沭为了雪耻,也为了替妻子出气,这一仗在所难免。
  她恶狠狠地呸了一声,直把老皇帝骂成一文不值的老狗,活着的时候不立衡儿为太子,平白给他们添了好多波折;死了还要留下这么个烂摊子,让他们母子担惊受怕。
  前两天战事胶着,赵德妃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以为自己的荣华富贵就要这样断送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訾陬的一个军医不堪忍受艰辛,以把可敦劫来为条件向她换取功名利禄,赵德妃欣喜若狂,立刻应允。
  于是訾沭退兵十里,城中安宁三日。
  赵德妃也趁着这三天,来回游说赵家和其他武将们,重新集结了武力。
  此刻他们母子有兵力在手,又有那位汗王心尖尖上的三公主,只等三日后,是胜是败,终将有个了断。
  她猛地掐了掐自己的手掌,目光狠厉:不!没有失败这一说,他们母子一定要胜!
  三日时间一闪而逝。
  皇城门口,訾沭孤身一人准时出现。
  而在宫殿内,赵德妃和郗言衡母子亦是严阵以待。
  郗月明在侍从的带领下,缓步走了进来。纵然她现在只是人质身份,侍从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她围了个严实,但却无一人敢真的上前。
  赵德妃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月儿,这三日休息得可好?”
  郗月明并未回答她,只在殿中扫了一圈,看到了被严加看管的叶知云、宋贤妃和陈玉容,立刻上前道:“叶叔,你还好吗?”
  “他好得很。”
  接话的是郗言衡:“既然是妹妹看重的人,我怎会不留心呢。只不过眼下是非在你,刀光剑影,就别让他们看了。”
  他一挥手,立刻就有侍从上前,给三人蒙上了黑色头巾。
  叶知云长久不见天日,郗月明早就发现他似乎有些畏光。眼下远远一瞥,见人似乎没有大碍,便也不做强求,顺从地落座了。
  这三天时间,想必赵德妃也很是忙碌,不知费了多大的功夫才说通了武将们。此刻殿中满是披坚执锐的精锐,死死守着宫殿,只等着訾沭来赴约。
  一片安静中,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这阵敲门声格外突兀,赵德妃吓了一跳,几乎是瞬间就紧张了起来:“来了?怎么没人通传?”
  这怎么可能?
  訾沭自从踏进宫门开始,一路上都有侍卫在监视,连他走哪个门先迈哪只脚都一清二楚。他怎么可能避开那么多耳目,忽然出现在门口?
  郗言衡使了个眼色,立刻便有武人小心翼翼地上前,将宫门缓缓打开了……
  宫门一开,立刻便传来了一道女声:“太后娘娘!”
  杨丽妃扑了进来,下一刻像是被殿中的架势吓到了,立刻收了声,摆出极低的姿态:“婢妾杨氏,拜见太后娘娘。”
  赵德妃松了口气,但随即又不耐烦起来:“你来干什么?”
  “我听说皇城危急,就想来看看。杨家世代对国朝忠心耿耿,此等时刻,一定会进献绵薄之力,当仁不让拱卫朝堂……”
  她这般说着,目光飞快扫了一圈,却并未在满殿的武人中看到杨家人。
  杨丽妃不由得更加心慌,只是尚未来得及出声询问,她的视线就被角落里的一道人影吸引了。
  那人脸上蒙着黑布,似乎还受过刑,此刻连站都站不稳,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她虽然看不清脸,却认出了那人身上的穿戴,隐约可见是宫廷服饰。
  杨丽妃在宫廷中十多年,对这些东西如数家珍,只一眼便能确认,这人……是宋贤妃无疑。
  昔日雍容华贵的贤妃,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令杨丽妃骤然心惊,她擦了擦眼睛,不免生出些悲戚。
  赵德妃不欲让她留在这里多事,刚要叫人把她带出去,忽然有一个侍从急匆匆地跑进来,声音里还透露着一股紧张,张口便道:“来了,他来了!”
  来人正是事先等在宫道上,留意訾陬汗王行迹的人。他说的是谁,众人一清二楚。
  纵然他们人多势众,殿中氛围还是凝结了片刻。赵德妃与郗言衡对视一眼,好不容易才稳住声音:“……好。”
  “月儿,你夫君果然守信。”她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郗月明身上,努力摆出一副慈蔼和善的神情,“你且放心,若谈判一切顺利,你们很快就会团聚的。当然,也包括你在意的那个叶姓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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