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我不会留下遗腹子的。”
郗月明声音闷闷的:“你小时候是什么处境,你比谁都清楚。若是你的孩子也是这般处境,那还不如不来这世上。”
“我知道,是我说错话了。”
訾沭声音难得正经,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犹如承诺:“我会是这世上最好的父亲。打最大的江山,当最英明的君主,把我的小兔崽子举得更高。”
再凶猛的狼王,在还是个幼崽的时候也需要父亲的托举,訾沭自认为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父亲。更遑论说,他现在有月儿这个妻子,他就不舍得死。
“现在我要去打江山了。”他扯过郗月明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好月儿,不生气了好吗?”
他已经知道了郗月明的心意,不忍再拿自己的安危让她担心。所幸,心上人同样念着他,想着作战时分心恐怕不好,这种时候不该再有别扭或者闷气。于是她动了动手指,细嫩的手指擦过訾沭的脸颊,虽然没有开口说话,动作已然传达了勉为其难原谅你的意思。
訾沭这才放心,笑眯眯地凑上去讨了个香吻,又把她的手放回被褥,再去赴今日晨时的议会。
訾陬骑兵勇猛,但毕竟不是在自己的地盘,跋涉至今,已经开始隐隐显露疲态。郗言衡毕竟有那么多武将世家的支持,不说心计谋略,单从武力上看,比之前那个郗言御要硬气得多。
他们严防死守,双方僵持几日都不曾有新进展。而今日议事,訾沭却听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
云郗那边内讧了。
甚至不是武将联盟内讧,而是太后的母家赵家。探子来报,有一名赵家子弟横死街头,不知怎么传的,所有矛头都指向了赵太后。赵家对于赵太后杀害本家子弟一事非常不满,进而怀疑起他们母子对赵家的态度来。
毕竟古往今来,外戚从来都不是好当的,危难时倚重信任、事后却卸磨杀驴这种事太多了。何况郗言衡的江山并不安稳,现在还是求着赵家的时候,他们当然渴望自家的血脉问鼎天下,为家族带来无限荣耀;但若有可能,他们更想控制住这个还有外人一半血脉的子弟,当一当皇位背后,真正的掌权者。
訾沭一听便有了猜测,这大概是月儿那个姐姐的手笔。
倒是够快。
于訾陬而言,僵持了这么久后,他们终于等到机会了。
“探子继续去探,其余人清点兵力,做好准备。”
訾沭指挥若定:“部落首领即刻来帐中制定战术,另外,传信给秭图的臧玉公主。云郗之前的宋太后和陈皇后在她那里,现在,可以派上用场了。”
第64章 兰生(二)兰花归位,神水淬成。……
郗如璧母女在后宫中谨小慎微多年,如今在赵德妃手下讨生活,依旧是如履薄冰。想来她也是压抑着情绪,一朝爆发,便不留余地。
两军对垒之时赵家内讧,这一次,云郗的应战格外仓促。臧玉亲自拎了宋贤妃和陈玉容挑于阵前,昔日国母沦落至此,一些朝臣亦开始感到悲戚,对郗言衡母子的这一做法极为唾弃。
郗月明井然有序地梳理着这些信息。
暗处还有个郗言御,保不齐会为拯救母亲和妻子现身。訾沭亲自上阵后,她便稳坐后方,顺便盯着突然现身、动机不明的钟声越。
钟声越领了军医的头衔,这几日倒是没别的动作。此刻前方出战,他便在晾晒药材,侍弄那一背篓的瓶瓶罐罐。
郗月明坐在不远处看他,忽然开口:“钟大夫是在訾陬长大的吧?”
“来云郗一年多了,觉得两地如何?”
青山绿水和草原雪山,差距自然不是一星半点。郗月明依旧不放心钟声越,这样问着,实则更想知道,他更眷恋哪一座江山呢。
钟声越择着草药,头也不抬地答:“环境嘛当然是云郗好啊,訾陬那边的蚊子忒大只了,受不了。”
郗月明追问:“那人呢?”
“人?”他顿了一下,“人也是云郗这边更合我习惯,文绉绉的,基本不怎么动手。不像訾沭那个狂野的武夫,一拳能把我捶吐血。”
“……”
见她面色微滞,钟声越立刻换了一副笑嘻嘻的神情,和訾沭如出一辙:“不过嘛,可敦此刻若是心向訾陬,把那儿当成家了,那我的回答就是訾陬了。”
他夸张地竖起大拇指:“訾陬好!人和景都好!”
“……”
这番回答显然是在贫嘴。虽然知道钟声越本身就不着调,但放到这种境况下,他是在扯东扯西混淆视听也说不一定。
郗月明并未打消疑虑,见此番来回没有试探出什么,转而问道:“你采这么多花做什么?”
钟声越侧开身子,她才看到地上的绿植不尽是草药,姹紫嫣红的,竟然多是花卉。
“为了钻研一味神药。”
平常以花卉入药,几样也就够了,铺天盖地的全是各色花瓣还真不多见,可郗月明恰恰就知道这样一种药。
她神色微顿,堪堪有了一个猜测,果真便见钟声越笑眯眯地吐出三个字:“兰生露。”
草原上医师不多,钟声越最初学医也只是为了能让更多人需要自己、喜欢自己,好在草原上立足。大概是天赋异禀,他很快就成了方圆几十里有名的上郎,若没有几分热爱,大概是坚持不下来的。
自听说兰生露后,他便对这种传闻中的奇药心驰神往,抓心挠肝地想一探究竟。来了云郗后一路找爹一路采花,此刻已然准备得差不多了。
郗月明听他这样说,冷不丁道:“你不会是被人给骗了吧?”
“兰生露并没有传闻中的奇效,大概只是那道士为了向皇帝讨赏,信口胡诌的。续命这种说法纯属无稽之谈,但足够引人注目,传来传去便真成它的奇效了。”
钟声越却连连摇头:“你可别不信,我查了很多医书,来云郗这一年多也没闲着,到处走访到处问,我觉得这玩意儿有点用的。你脸上的醉丹霞,不就是喝下兰生露后才消失的吗?”
“虽说花瓣啊露水啊什么的,听起来不太靠谱,但更珍贵的是那些药材。我瞧过配方,那真是一样赛一样的贵重,一整根百年老山参下肚怎么着也能吊命啊。”
钟声越一边说,一边献宝似的把自己收集的花瓣展示给她看:“我听说,当初云郗那道士炼坏了好几瓶,最后才发现少了一样兰花,他生生等到五月的蕙兰开花才炼制成功的。兰花归位,神水淬成,兰生露这个名字不就是这么来的嘛。”
“嘿嘿,我这回早早便把兰花备上了。虽然不如宫里的那么精致周全,但有我这个訾陬第一上郎看顾着,磕碜点也能用。”
“欸,这个杜鹃花采多了。”钟声越扒拉着自己那堆宝贝,挑拣着摘出几朵红杜鹃,“给你拿着玩儿吧。”
“兰生露有用?”
郗月明心神被他这番话吸引,迟疑地接过他递来的杜鹃,喃喃着反问:“那我母妃当初喝下兰生露,为何还是丢了性命?”
钟声越醉心医术,却并不知这种宫闱之事。闻言嘶了一声,斟酌着答:“这兰生露再珍贵,也只是吊命,让人多活一会儿好方便医师及时出手救治来着,并不能根除病灶。”
而妇人生产本就凶险,杜姮妃当时那种境况,或许兰生露已经发挥了作用,但她并未得到及时救治,最终才免不了香消玉殒的结局。
郗月明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微微平息,叹了口气。
她本想以这样的理由安慰自己,却听钟声越继续道:“或许是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也可能除了难产,当时还有别的情况。诸如投毒暗害之类的,毒性压制了药性,自然就救不回来了。”
投毒……
郗月明后知后觉地想到,赵德妃曾说过,宋贤妃因为害怕有新的皇子出生,所以才痛下杀手。
可赵德妃知道得这么清楚,想来也没少关注。宋贤妃出手了她便坐收渔利,还能反过来拿此事作为要挟;可若宋贤妃不出手,她大概也不愿意多一个皇子分宠吧?
郗月明自己也在后宫中沉浮多年,深知有这两个蛇蝎在,母妃无论如何都是走不出这个死局的。
她低下了头。
斯人已逝,感慨再多都是无用。好在现在新仇旧恨一起爆发,訾沭和臧玉亲自去了战场,所有的恩怨,终于要了结了。
郗月明拨弄着手里的杜鹃花,心想:自己这个做女儿的,也是时候直面这些事了。
手中的花儿鲜妍娇嫩,像是刚采下来不久,被保存得也很好,拿来入药应当是不差的。钟声越痴迷医术,对兰生露也是十足的上心,背篓里的瓶瓶罐罐装的尽是这些东西,走哪儿带哪儿。
但更重要的是……
郗月明缓缓抬头,盯着忙忙碌碌收拾花瓣和草药的钟声越:更重要的是,没有人知道兰生露的配方。
兰生露最初有着神水之名,配方自然不能给旁人知道。即便是郗月明,也仅仅听说过“四时百花上的露水”这种笼统之言。钟声越一介来云郗游历的赤脚大夫,怎么可能有机会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