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郗煦在位时才有的兰生露,他死后即位的是郗言御,兰生露的配方极有可能落入了郗言御的手中。他们母子知道杜姮妃之死另有原因,神水依然是神水,定然会小心保存,若非后来被郗言衡拉下马,大概还会找人重新炼制吧。
当初因为自己脸上的醉丹霞,訾陬与云郗交涉许久,最终从郗言御手中讨得了最后一瓶兰生露。郗月明并不大相信郗言御的恻隐之心,如今看来,他能如此爽快地给出来,多半是因为有配方在手,还可以重新炼制,国库中蒙尘多年的这一瓶便权当是顺水人情了。
而现在,钟声越却知道兰生露的配方。
郗月明与之交谈的结果,便是不动声色地意识到,钟声越来云郗的这一年里,早已经见过了郗言御。
那么,他是在郗言御在位的时候见的,还是在他落难之后才与之相逢?他是否知道郗言御眼下的藏身之处却一直没有说?
为防止打草惊蛇,郗月明并没有再追问,准备等訾沭回来后先与他说说,再从长计议。故而又闲谈了一阵两地风貌后,她与钟声越道别,随即便拿着杜鹃花回去了。
此刻天色已晚,郗月明估摸着这一战应该不难打,訾沭大概也快回来了。
她在营帐内饮着茶静静等着,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就听到了帐外的欢呼声。外头火光冲天,所有人都在举着火把欢呼,訾沭踏着夜色赶回来,带回了她期待已久的消息:
郗言衡大败,云郗皇城已破。
第65章 兰生(三)你这是要带我去私奔吗?……
郗言衡此刻腹背受敌,因着此战失利,他们的最后一道防线也从皇城,变成了皇宫。
訾沭虽然下令不伤城中百姓,但兵临城下,不免人人自危,宫中的内侍宫女也开始四散逃窜。营帐外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颇有些杂乱。
郗月明莫名觉得不安,但为了不添乱,还是耐着性子在帐内等待訾沭回来。
有脚步声忽然靠近:“可敦?”
她立刻起身:“是汗王回来了吗?”
对方似乎轻笑一声,分明不是訾沭的声音:“没有呢,汗王暂时顾不上您这边。”
这道声音愈来愈近,竟是不顾身份之别,直接走进了帐内。
郗月明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刚开口呼唤了一声明月,忽然脚下一软,跌坐在地,嗓子里也像堵了团棉花似的,发不出任何声音。
短短几息时间,她就像被抽走所有力气似的,连抬头都费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双靴子不慌不忙地走到自己面前,行进间,还隐隐带着一缕幽香。
明月向来机警,无需自己呼唤就会出现的,怎么可能这种时候还没个人影?是面前的人提前把他支走了吗?
知道明月的存在,还能在这军中出入自由的人……
郗月明的视线已经变得模糊,嗅着这缕幽香,她恍惚间觉得熟悉,想起了桌上那几枝红艳艳的杜鹃花。
钟声越……
眼皮一重,她只觉得有一双手托住了自己,随即便再无意识。
光影交错,人影晃动。
“太后娘娘已经等候多时了……”
“那老太监一直在宫中,三公主若是知道了,定然十分欣喜……”
不知过了多久,郗月明才恍惚听见有人在说话,声音忽高忽低,像隔着一层纱似的听不分明。她努力想分辨是谁在说话,可脑子像是一团浆糊,思绪刚刚浮起一点,就又沉了下去。
耳畔传来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她感觉自己被架了起来,有人扶着她的肩膀,似乎正在马车里。
“那太监也会想见到三公主的,太后娘娘为了这次组局,可是费了大功夫。”
人声渐渐明朗起来,像是一道上了年纪的女声。郗月明费力地睁开眼睛,透过拂动的车帘,发现他们似乎在一处宫廷的值门,坐在前面的嬷嬷置换过令牌,回头叮嘱道:“小心些,眼下他们二人至关重要。”
郗月明的意识渐渐清明,已然认出了这条路,正是去往赵德妃的宫苑。
赵德妃母子要见自己?还有,什么太监?
说是组局相见,其实只是把自己当作人质来威胁訾沭吧。眼下云郗皇城已破,訾沭若是一鼓作气,今夜就攻破皇宫也说不定。赵德妃他们就是秋后的蚂蚱,为了自救,这才选了自己下手吧。
只不过訾陬的营地防守严密,自己身边还有个明月寸步不离,能同时避开这二者,动手的倒不是一般人。
她往身边去看,果不其然,托着自己手臂的人正是钟声越。
郗月明看着他,竭力开口:“是你吗?”
钟声越:“?”
他连连否认:“我不是太监。”
“……”
坐在前面的嬷嬷闻声回头:“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可能把蒙汗药下在花儿上效果不好吧,我第一次做这种事,没什么经验,不要见怪哈。”
钟声越打了个哈哈,转而凑近打量郗月明,迭声道:“不耽搁不耽搁,人还神志不清着呢。”
郗月明侧过头,推了他一把。
她的意识渐渐恢复,已经大致清楚了眼下的状况。赵德妃大概想以自己为人质,和訾沭谈交易;当然,她若是看得起自己,或许也会直接和自己谈。
与自己交易的筹码,多半就是方才提及的那个太监了。
郗月明被养在宋贤妃身边后,基本就接触不到外人了,提起和太监有关的记忆,就只有五岁之前,被杜贵人养在身边时的日子。
一方偏僻小院,一个不受宠的低位妃嫔,和一个无人在意的三公主。没有人愿意来这种看不到前途的地方当差,她们母女几乎被人遗忘了,生活困顿,所有的事情都需杜贵人亲历亲为。
直到一个太监出现,开始帮着杜贵人周全内外养育自己。
郗月明年幼不识,并未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妥或内幕。但在班珠接见宋贤妃那次,听她说杜贵人和一个太监不清不楚,故而皇帝授意她除掉杜贵人时,郗月明这才察觉到这段陈年往事。
她不想相信旁人编排已故的杜贵人,可他们若真是一对有情人,为了对母妃尽忠、为了养育自己而奉献出了他们的全部。郗月明心想,若那个太监当真没死的话,自己无论如何都是要来一趟的。
她六亲缘浅,此生若还有养育之恩要报,恐怕就只有那个太监了。
马车停下,似乎已经到地方了。
钟声越率先一步跳下马车,转而回头拉她。郗月明却坐着没动,直直盯着他。
比起赵德妃抓自己当人质,此刻更令她费解的是,钟声越的阵营到底是什么。
依她之前的判断,钟声越见的应该是郗言御,如今又不知为何跟郗言衡有了牵扯。这兄弟二人可是死对头,钟声越要投奔也不至于投奔两头吧?
但凡他对訾陬还有点情义,或者是受人胁迫不得不这样做,总要给自己留一线生机的。
于是郗月明趁着他试图扶自己下马车的间隙,扯了扯他的衣袖。
钟声越恍若未闻。
不过片刻功夫,那嬷嬷已经在催促了:“怎么回事?已经到了怎么还不下来?”
“还没清醒吧估计,手脚还抽抽着呢。”
钟声越完全跟她搭不上线,竟然回头对嬷嬷道:“不然你再叫几个宫女出来扶一下?”
郗月明也有些着急,见跟他没什么默契,只得挑明了往夸张处说:“你这是要带我去私奔吗?”
“哈?”钟声越呛了一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话可不敢乱说!訾沭要是知道了,怕不是要一拳把我捶死!”
“你还怕他?”郗月明追问,“怕他你还敢把我弄出来?”
“一段日子不见,三公主这性子似乎开朗了不少。”
这下是嬷嬷回的话:“公主就别为难钟大夫了,是太后娘娘想邀您一叙。宫中茶点已经备好了,还有个老熟人在等着,您待会儿一瞧就知道了。”
说话间,她已经招呼了几名宫女上前,似乎要将自己强行拖下去。
郗月明自然不会等宫女们来,她抬手握住了钟声越的手腕,趁着借力下马车的间隙,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你效忠的,到底是郗言衡还是郗言御?”
钟声越脸色大变。
他似乎想上前捂嘴,但到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能轻举妄动。他只得竭力停下动作,转而搀扶着郗月明的胳膊。
好在众人并未发觉异常,三人进了内苑后,宫门随之紧闭。
钟声越看了看走在前面的嬷嬷,再回头看身侧的郗月明,无声慨叹:你还挺行的。
郗月明也挑了挑眉:所以你还真是双面间谍?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刻意慢走几步,与嬷嬷拉开距离,“云郗的山水很美,但草原雪山也不错。我自认为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小人,不会碰訾沭的东西的。”
钟声越压低了声音,惯常清润的眸子此刻却在黑夜中熠熠生辉,其中的野心和訾沭如出一辙:“但是属于我的,我要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