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二人脚步齐齐顿住,訾沭侧了侧头,这才意识到她是在问自己。
身侧的郗月明仍然很安静,与之前别无二致,她虽然竭力表现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但訾沭此刻已经能轻易捕捉到她的情绪了。
她也在等着自己的答案。
于是訾沭扬声答道:“当然。”
从年少时初次混进云郗皇宫遇见她开始,訾陬的内应就在关注这位三公主了。养精蓄锐期间,訾沭虽然没有机会见到她,却旁观了她所有的喜怒哀乐,也渐渐地被她的情绪所影响。
以旁人的身份与她拜堂成亲时,訾沭便想:我应当以我自己的身份,真的娶到她。
此后,不论是派阿扎丽前往云郗皇宫潜伏,还是后来时机成熟时的施压议亲,訾沭的目标都非常明确。他的妻子是他费尽心思求娶来的,不是和亲公主,只是郗月明。
郗如璧闻言,闭上了双眼,神情却无多少失落,反而像是如释重负一般。
好好好,她等的就是这个答案。
贪念无穷,看到郗月明如今夫妻恩爱,仅仅是方才那一瞬间,她就冒出了很多诸如自己取而代之的念头。开始设想,自己当初若是不推脱,是不是就是自己去和亲?那么现在郗月明的位置是不是就是自己的?
这缕贪念的滋长实在太快,郗如璧当机立断,立刻问出了这个问题,只为了让自己死心,以免贪欲日渐滋长,到最后做出害人害己的事。
“当然”仅仅两个字,却犹如钟声激荡,令她漂浮不定的心立刻安定下来。郗如璧知道,自己不该再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我知道了。”
郗如璧重新睁开眼睛,对着郗月明的背影深深一拜:“我追出来其实是想告诉你,抱歉,当初是我太懦弱。”
她抬头,眸色一片坚定:“这件事,我会做好的。”
第62章 重逢(四)“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拉小手……
脚下的土地焦黑一片,郗月明低垂着头,边走边看自己的鞋边被一点点染黑。
这里是她的故国,她便是再痛恨那座吃人的皇宫,痛恨将她拉进深渊的那些人,可看到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受到波及,仍然不是滋味。
简陋的营帐中,她与訾沭对谈当今局势,没怎么犹豫就下定了决心:找能进出皇城的人做内应,尽快结束拉锯。而这个内应,她选择了郗如璧。
这位长姐虽然不怎么露面,但心境澄明,洞察局势,是与臧玉截然不同的女杰。郗月明特意准备了劝服她的话术,但几乎没怎么说,她便同意了。
“想你那个姐姐?”
身侧的訾沭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她的问话也是你的疑虑吧?”
他注意到了当时身侧人微顿的脚步,这种时候,自己还是要表一表忠心的。大不了把阿扎丽抖出来,反正在自己这儿,这种隔阂绝对不能过夜。
訾沭表忠心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见郗月明静静地看着他:“没有。”
“我知道你的选择是我。”
大概是老天看她可怜,在曾经那些难熬的日子里,竟也为她留了一线光明。訾沭养精蓄锐多年,才有将她拉出泥潭的机会,郗月明的惊惧不安也在他一次次的坚定选择中,逐渐消失殆尽。
听她这样说,訾沭脸上立刻露出了笑意。
战争间隙惯常紧张沉闷,此刻却因月儿的到来变得轻快许多。訾沭陪着她出来打探消息,又趁机凑近几步,似要一亲芳泽。
然而此时,一阵微风将丝丝血腥气送入二人鼻尖。
訾沭立刻变了脸色。
这地方已经能看到营地了,保不齐是敌军来打探消息,正在这附近。他动了动鼻子,大致确定了血腥味的来源,眼眸立刻眯了起来。
真是微妙。
截然相反的方向,不远不近的距离,像是故意引诱着自己去一探究竟似的。
他看了看身边的郗月明:或许,是赵德妃等人想出的调虎离山计。
訾沭立刻道:“你先回营,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就行,我去周围看看。”
他打了个响指,似乎在与暗处的人交流,随即回头捏了扭郗月明的手,低声对她道:“不要怕,我一直在的。”
郗月明也察觉了不对,立刻点头。
訾沭堪堪离开,她便觉得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随即便有一股危险的气息悄悄靠近。她眸色一紧,下意识往左右两边瞧了瞧。
周遭不过是茂密树木,枝叶微微拂动,似乎在回应她的紧张。
郗月明不动声色,继续往营地走。在那股危险气息自身后袭来时,密林中也骤然窜出一个矫健身影,电光火石之间,把对方死死地按在地上。
“噗——”
窜出来的人正是明月,而被按住的人背篓滚落,瓶瓶罐罐撒了一地,似乎也不像是刺客之流。
那人被按在地上,啃了一嘴的泥巴和草屑,生无可恋道:“你怎么不早说,有这么个高大威猛的守卫在暗处护着你啊!”
这声音莫名熟悉,郗月明走近几步,来回打量这人:“你是……钟大夫?”
“嗯哼。”
钟声越呸了满嘴的草屑,左右扭头露出全脸以表明身份:“好妹子,能放开我了吗?”
明月是底牌,惯常不现身,若非钟声越悄摸摸地靠近自己,明月也不会把他当成刺客之流而按倒。郗月明忙道:“明月,放开吧,他是自己人。”
“还叫明月啊,啧啧啧。”
钟声越刚从地上爬起来,就开始嘴贱:“这名字好!訾沭知道吗?”
“知道什么?知道你死乞白赖地凑上来,一见面就故弄玄虚吗?”
还以为是大鱼呢,结果只是钟声越这个小虾米。訾沭自林中现身,打断他的问话,语气矜持:“是我安排狼人当作近身侍卫来保护月儿的,我当然知道。”
钟声越一点儿都不惯着他:“我也知道,你这副表情这副语气其实是破防了。”
“……闭上你的嘴。”
訾沭没好气地道:“你怎么在这儿?”
“废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云郗。”
钟声越翻了个白眼:“你都打到这儿来了,我能有好日子过?天天东躲西藏的没个安生日子,还不如直接来投奔你,省得到处颠沛了……”
訾沭浑然不顾他在念叨什么,径直往郗月明身边走去。途径明月身边,他脚步微顿,斜睨向他,语气莫名地夸赞:“做得不错。”
身为一个侍卫,在主子遇到危险时及时现身,确实做得不错。
但本汗王来了,你就可以下去了。
明月沉默,他虽然不大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但也知道,自己此刻直愣愣地站这儿好像有些多余了。
于是他躬身拜了拜,随即转身后退,再度消失在了摇曳的枝叶间。
訾沭这才收回目光,走到了郗月明面前。他脸上还带着那股微妙的笑,似乎是个温柔郎君,但手上动作却截然不同:一手摘去她发间的枯叶,另一只手强势地握住她的手,又一根一根地挤进她的指缝,直到十指紧握,亲密无间。
明月这个名字,郗月明确实没有跟訾沭说过,只当狼人有权选择自己的喜恶,而她也不必为一个名字斤斤计较。如今被訾沭撞见,方才觉出一点荒诞。
她只好任他拉着手,又曲起手指,轻轻挠了挠他的手背,似在安抚。
钟声越正在絮叨自己一路的辛苦,回头一看,这二人居然无视他,旁若无人地拉起了手,不由得大为震惊:“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拉小手?”
他装模作样地问出这句话,下一刻便原形毕露,上前来逮着两人问个不停:“可喜可贺啊哈哈哈哈哈。”
“我走的时候你们还别别扭扭地相敬如宾呢,现在就情投意合了?住一起了没有?圆房了没有?有孕了没有?来来来我把把脉!”
訾沭忍无可忍,抵着他的肩膀将人推后几步:“滚远点。”
“滚不远,你先告诉我嘛。”钟声越顺坡爬,见訾沭回话就追着他继续问,“你是怎么打动咱们可敦的?”
訾沭黑着脸,还没消解掉前脚杵在这儿的狼人的名字,钟声越也跟个苍蝇似的,嗡嗡嗡问个没完。他心里酸溜溜的,见郗月明没有答话的打算,便自己胡乱答了一句:“当然是我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霸气质!”
钟声越高高挑起一边眉毛,似乎在用表情说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訾沭追问:“你不信?”
“信信信。”他敷衍地安抚,“熊一样的气质,不就是不洗澡的体香嘛。”
“……”
“我想到给你安排什么活儿了。”訾沭咬牙切齿,“去清理马粪,非常合适。”
“凭什么?我明明更适合去当军医。你该不会被那个明月刺激得神志不清了吧?需要我给你扎一针吗?”
钟声越一如曾经,逮着訾沭的痛处狠戳,三言两语便把人激得暴跳如雷,全然忘记了之前的境况,专心致志地与他互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