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途中遇到的事是同一件,只不过方才还说得绘声绘色,到了自己这里,就只有一句耽搁了。
  訾沭笑得牵强,摇了摇头。
  “这是生辰礼。”曲雅指了指桌子,上面正放着一副弓箭,“这么多年不见,我想着,你应当能拉开三百斤的弓了。”
  訾沭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什么。他早就过了在母亲身边撒娇的年龄,也做不到訾晋那样肆意。更何况,面前的女子,从来就没给过他这样的机会。
  曲雅送完生辰礼便转身出去,阔别多年的寒暄似乎也要止步于此。
  “汗王,可敦。”訾凛上前周全礼数,“那我们就先退下了。”
  经他提点,一旁的訾晋也连忙作揖告退,随后马不停蹄地去追赶母亲:“母亲母亲,还没说完呢,你等等我跟爹啊……”
  “……”郗月明眼睫一动,终于窥见了些许真相。
  早些时候,她曾戏言訾沭若是身死,自己是不是要嫁给訾晋。那时她便知道,訾陬还保有一些游牧民族的旧俗。
  曲雅生于訾陬贵族门庭,婚姻大概是不能自己做主的。时至今日,也无人再敢问询,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细究起来,訾沭也不太清楚上一辈的爱恨情仇。
  父汗中计受伤时年纪很轻,也没有婚娶,按兄终弟及的传统来看,能上前分一杯羹的人太多了。为了尽快稳住訾陬的局势,一支势力最大的部族立刻想到了通婚结盟的办法。
  那正是母亲的家族。
  但当时母亲已经与訾凛相恋,只因原先选定的那位姨母与一个云郗商人两情相悦,竟然放弃訾陬贵族的身份一走了之,这才换成了母亲。
  次年,訾沭便出生了。
  不是满怀期待地迎接来的孩子,自然得不到曲雅的好脸色。她做出让步的原因无非是形势紧急,訾陬需要一个继承人。现在继承人有了,她便去寻找她的自由了。
  訾沭自记事起,父汗没有像别的父亲那样将他高高举过头顶,母亲也不会像别的母亲那样温柔可亲。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接受自己特殊的家庭,接受自己的使命。
  父汗的身体每况愈下,昔日跃马提枪的枭雄不得不在病榻上了此残生。母亲很快就添了弟弟,但似乎也做不到设想的那样潇洒,对他们父子完全不管不顾。
  到头来,竟是母亲与訾凛全力辅佐,帮助訾陬度过了国主病弱、少主年幼的那段时光。
  訾沭十六岁那年,左贤王訾凛放权于他,他成了訾陬真正的王。可也是在那一年,父汗与世长辞,母亲也说要去游历天下,把这么多年没看过的风景都补回来。
  对此,訾凛訾晋没有异议,訾沭也说不出挽留的话。
  从那以后,他只能从訾晋收到的书信中,得知关于母亲的只言片语。若非今年他成亲,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母亲。
  看着不远处的一家三口团聚,訾沭不远不近地站在一边,显得十分落寞。郗月明上前几步,悄悄地握住了他的手。
  随即就被訾沭大力反握。
  “心疼我?”
  他还是那样带着点调笑和痞气的表情,郗月明却有些犹疑,一时拿不定主意他想听哪个回答。
  “那就多心疼心疼我。”
  第39章 共枕(三)“你抱抱我。”……
  郗月明并未多言,互相紧握的手已经表明了安抚之意。
  “那个,两位,打扰一下。”
  有讪讪的声音传来:“曲雅可敦走得匆忙,好像忘了给我们安排住处了……”
  訾沭循声望去,见是身着异族服饰的一男一女,莫名眼熟却又认不出来。不禁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呃就是,就是曲雅可敦方才说的,十几骑人马追捕我们两个。”女子一边说,一边伸手比划,“秭图那边出了点事,曲雅可敦特意把我们捞回来的。”
  听她这样说,訾沭有点知道这二人是谁了。
  秭图是西边的一个国家,如今在位的君主名叫臧清。只不过,臧清的王位是弑兄夺来的,上一任秭图王尚有一子一女,一直逃亡在外。
  这逃亡的兄妹俩倒是很有名,从不改招兵买马杀回去的意志,逮到机会就要给臧清制造点混乱。甚至早年间,訾沭也跟他们联手过,怪不得现在看这二人眼熟。
  果不其然,那男子抱了抱拳:“在下臧行。”
  女子也道:“在下臧玉。”
  他们兄妹要复国,訾陬同样要报世仇。国与国之间关系向来微妙,听说最近秭图内乱,母亲在这个当口将人救回来,怕是不简单。
  “原来是贵客。”
  訾沭了然,刚要喊人安排住处,却听久不出声的郗月明忽然开口:“两位在外游历多年,可曾去过云郗?”
  他有些疑惑,月儿向来是安静的性子,事关她自己都不见得会多说几句,如今主动问询,倒是奇怪了。
  臧玉挑了挑眉:“可敦也听说过我们的事?”
  她知道訾陬这位可敦是云郗的公主,也听说了她有多受宠。眼下自己正寻助力复国,适逢这位可敦有兴趣,跟她搞好关系还是很有必要的。
  于是朗声笑道:“云郗嘛,当然去过。”
  一旁臧行也十分上道,开始与妹妹一唱一和,回顾起多年逃亡史来:“我们早年便随父亲一起去过云郗,后来离开秭图,去的第一站也是云郗。”
  “是啊,不止一次两次呢。”
  臧玉附和:“那一路可太精彩了,见了个不务正业的大夫,惩治了一个不让我跟她重名的大小姐,还干掉了臧清的儿子!”
  她说到兴奋处,忍不住跟身边的哥哥击了个掌。
  再过一百年,提起干掉了臧清的儿子这事,她都忍不住要仰天大笑三声!
  “当时秭图要跟云郗联姻来着,那小子带了很多聘礼去结亲,我们就在路上埋伏,一举杀了他,还抢了随行的所有财宝!给了臧清一个大——惊喜!”
  “那可太惊喜了,就跟现在秭图内乱的程度差不多吧。哦忘了说,这回秭图内乱——”
  兄妹俩相视一笑:“也是我们干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郗月明难得主动开口,似乎对这二人有些兴趣,唇畔一直挂着浅淡的笑。只不过听到这里,她的笑容顿了顿:“臧清之子,是你们杀的?”
  “是啊。”臧玉承认得坦荡,却不自觉地瞥了訾沭一眼。复问,“怎么了吗?”
  郗月明微微一笑:“他曾经,是我的未婚夫。”
  臧玉:“……”
  臧行:“……”
  二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完球,不会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吧?
  干掉了人家的未婚夫,这怎么说?要不要安慰她两句?不对,她现在的丈夫可就在旁边呢,说起来当年的事儿也有訾沭这家伙的手笔……嘶,这让我们怎么接话?
  郗月明愿意多说两句话,訾沭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只不过眼下谈话陷入僵持,旧队友眼神乱瞟,似乎有向自己求助的意图,訾沭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千万不能露馅。
  “咳咳。”他立刻开口打断,“两位贵客一路辛苦了,月儿,不如先让他们去休息吧?”
  訾沭一开口,郗月明似笑非笑的眼神就转到了他身上。
  “……你也该休息了啊。”
  这下,眼神乱瞟的人变成了訾沭,他打了个哈哈,尬笑道:“跑了这么久是该休息了,哈哈,该吃饭了,我给你烤兔子肉吃啊哈哈。”
  “……”
  郗月明莞尔,终是没再说出拒绝的话。
  目送臧行臧玉离去后,她回到寝宫,脑海中的回忆就止不住地上涌。
  上次听到有关秭图的事,还是他们送来狐裘大氅那次。但再往前想想,她与秭图的纠葛,远比表现出来的要多得多。
  上一任秭图王在位时,就曾多次来云郗拜访,据说是丢了个妹妹,多方打听之下,得到消息说这位妹妹似乎在云郗境内。
  然而,老奸巨猾的郗煦一眼便看出,这位温和的秭图王地位已经岌岌可危,因此并不愿意深交,总是想方设法地推拒。直到臧清弑兄取而代之,同样以找妹妹的理由来到云郗,新任秭图王却得到了郗煦的礼遇。
  彼时郗言御为了增加助力,想到了父亲当年借外族势力登基的先例。于是促成了郗月明与秭图王储的亲事,臧清之子成了她的第七位未婚夫。
  那一次阵仗格外大,郗月明也以为自己逃不出罗网,这辈子就这样了。
  可是成亲那日,那位王储忽然死了。
  臧玉说,是他们在路上埋伏,并成功截杀了那人。
  但是身为当事人的郗月明却清楚地记得,当时的确有一个自称秭图王储的人抵达,自己也确实与他拜了天地,共饮了合卺酒。
  既然臧清之子是在来的路上死的,那么,与自己拜堂成亲的人又是谁?
  “是本汗。”訾沭的声音出现在殿门口,似乎是在挥退侍从,“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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