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黑鬃马顿时仰天嘶鸣起来。
  郗月明本来不想凑近,但听到嘶鸣,还是忍不住站了起来,前行几步,目光落在草场正中央的男人身上。
  黑鬃马走得歪七扭八,尾巴不停地甩着,似乎还在寻找把人甩下去的机会。
  马背上的訾沭倒是依然冷静,把缰绳在掌心缠了几圈,勒紧嚼子,双脚狠磕马腹。任凭黑鬃马如何嘶鸣挣扎,单凭蛮力都能令它暂且屈服,不得不按照既定的路去走。
  他力气大,猛扯缰绳之下,马头被拽得贴到他前胸,呼哧呼哧地喷着白沫,时不时再漏出一声嘶鸣。
  就这么僵持了半刻钟,黑鬃马原地转了两圈,终于驮着他小跑起来。
  “汗王把那匹马驯服了!”
  “汗王威武!汗王威武!”
  “第一勇士!第一勇士!”
  周围的欢呼更加热烈,草场顿时化为一片沸腾的海洋。
  訾沭才得了心上人青眼,又在心上人面前大展英姿,心里简直美到不行。若不是郗月明脸皮薄,他恨不得将她拦腰掳到马上,一手抱着心上人,一手驾着刚驯好的马,那才叫春风得意嘞!
  他这样想着,特意骑着马在场上多绕了好几圈,这才缓缓停在了郗月明面前。
  訾沭翻身下马,双手托着她的腰,将她送上了马背。
  “之前在加尔萨,我说了,回来之后要给你挑一匹更好的马。”訾沭站在马前,似乎是在邀功,“这个就不错,跳跑都是一流。我给你驯好了,怎么样?要不要去放风试试?”
  郗月明垂首看他。
  头发纷乱,额前挂着汗珠,那双琥珀色眼睛却依旧盛满笑意。方才将自己送上马背的动作亲昵又自然,及至此刻,一只手依然亲亲密密地搭在自己腰上。
  她轻声开口:“你不上来吗?”
  訾沭一愣:“什么?”
  方才隐秘的念想居然有成真的时候,訾沭暗骂自己多嘴一问,这可不能给她反口不承认的机会,自己分明已经听清了!
  下一刻,他直接跳上马背,坐在了郗月明身后。
  “月儿,坐稳了!”
  訾沭的下巴亲昵地蹭着她的额角,声音里都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夫君带你去兜风!”
  他足下发力,猛扯缰绳。黑鬃马长长地嘶鸣一声,驮着新主人冲了出去。
  第38章 共枕(二)“你推我,我还是会回来。……
  对郗月明来说,握缰绳并不容易,尤其是飞奔的马的缰绳。好在身后有訾沭这么个骑射行家,单手就能控制烈马,还能空出一手揽在她腰间,稳稳地掌控着平衡。
  虽说二人初见时便共乘一骑了,但那时候她心怀芥蒂,远没有现在亲密。
  “怎么样,这边景色不错吧?”
  訾沭勒了勒缰绳,让骏马行进的速度慢下来,又替她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头发:“好像又淡了。”
  郗月明抚上自己的侧脸。
  她自晨起便没有照镜子,关于斑纹的变化也只是从訾沭口中得知。听他这话,那蒙尘许久的兰生露似乎还真有点用。
  郗月明偏头欲问,正迎上訾沭下颌新生的胡茬。
  四目相对间,唯有风在周身环绕。訾沭下意识就想用胡茬扎一扎她的脸,逗她笑一笑。
  奈何他的月儿向来不爱笑,多数时候都是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他一边反思,一边摸了摸下巴:自己眼中亲昵的蹭蹭,于她而言大概也只有刺痛,不好不好。
  于是訾沭轻咳一声,忍住了。
  “饿不饿,我给你烤只兔子?”他另寻了个话题,“我烤肉的手法也是一流,你还没见过呢。”
  郗月明摇了摇头。
  倒不是不相信,只是她毕竟是中原的水米养出来的。之于烤肉,初来时还能尝个新鲜,时间久了是真吃不消。
  好在雁儿一直贴心照料,就连此刻,衣兜里也装了一小把云郗的饴糖。经此提醒,她便顺手拿出一块送入口中。
  訾沭眼眸微眯:“吃的什么?”
  什么东西敢跟本汗亲手烤的兔肉争宠?
  郗月明含糊地回答:“云郗的饴糖。”
  “那给我也来一块。”
  郗月明并未多想,刚要伸手再掏了一块,就听訾沭道:“不要这个。”
  她微微一愣。
  身后的男人身形高大,几乎将她整个人拢在怀里,此刻微偏着头,虽仍是和气询问的态度,琥珀色的眸子里却满是压迫感。
  郗月明心道不好,果不其然,下一刻訾沭就霸道地攫住她的唇,夺走了那块饴糖。
  “……”
  訾沭洋洋得意,十分欠揍道:“你待如何?”
  日子太难打发,才琢磨着做些云郗的吃食。倘若没有,訾陬这边的食物也是能吃的。
  何况她本就是来和亲的,莫说是此刻英俊又体贴的訾沭,换成个七八十岁的老头,或是任何人,她都没有办法拒绝,不是吗?
  郗月明垂下眼睫,不为所动。
  訾沭这边久等不来回话,脸上的笑意也渐渐褪去,轻叹了口气:“如果咱们俩闹别扭了,就你这无欲无求的态度,一定会把我推得更远。”
  “……”
  郗月明心头一颤,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一瞬间的酸涩。
  比起初时的担忧踌躇,当她终于想要尝试接受时,却悲哀地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忘了该如何去爱。
  昨夜訾沭开门见山地问要不要亲他,她便也顺水推舟冲动一次,再不济也有兰生露这个理由。可一旦没有昨夜的情况,只是邀请訾沭共骑,她想了半天,也只有一句干巴巴的上来。
  大概真的很无趣吧,她想。
  郗月明不自觉地攥紧缰绳,想要说些什么,身后的男人倒是先她一步开口:“不过没关系。”
  訾沭轻轻搭上她紧握缰绳的手:“你推我,我还是会回来。”
  下一刻,骏马骤然奔驰!
  草浪翻涌似海,疾行的骏马就如同海浪上的孤舟。郗月明感受着扑面而来裹挟着青草气息的风,微微放松仪态,身后就是訾沭坚实的胸膛。
  她闭上双眼,在这自在的风中,暂时抛却了纷纷扰扰的俗事。
  訾沭带着她跑了好一阵,直至夕阳西下,又一起看了会儿草原上的日落,这才慢悠悠地回去。
  “汗王?汗王——”
  一个侍从骑着匹小马,气喘吁吁,像是找他们找了好一阵了:“汗、汗王,可敦,你们在这儿啊。呼——可累死我了。”
  气还没喘匀,他就迫不及待地说明来意:“汗王,老可敦回来了!这会子已经到王城了,訾晋殿下让我来找你们回去嘞!”
  郗月明听过老可敦的名号。
  身为一国太后,却能抛下一众庶务,潇洒地出门游历天下,听上去像个女侠做派。
  可连儿子娶妻、生辰这等大事都错过了,似乎又没有那么简单。郗月明明显感觉到訾沭加快了速度往回赶,抿了抿唇,压下了心中的疑惑。
  草场上热闹依旧,訾沭却直直地冲进王城。直到站在门外才堪堪停下,深吸了一口气,又捏了捏她的手。
  郗月明偏头看他,这做派像是在给自己打气,见母亲为何要如此紧张?
  訾沭难得地没有多言,扭头冲她一笑,终于推开了那扇门。
  “追捕的人马,一眼看过去得有十几骑。被追的人你猜多少?就两个!其中有一个还是姑娘!”
  门一开,率先传来一道偏中性的声音,伴随着鞭子甩在地上的声响,绘声绘色道:“我一看,这哪儿能忍?”
  一旁的訾晋立刻捧场,义愤填膺道:“就是就是,这也太欺负人了!然后呢?”
  “然后,自然是你母亲大展神威,打跑了坏人,救下了两位小友啊。”
  这道声音中满是笑意,郗月明觉得耳熟,循声望去,竟然是平时不苟言笑的訾凛。
  三人坐在一起,氛围出奇地和谐。可待门彻底打开,訾沭和郗月明的身影出现时,笑声便戛然而止了。
  “哥,嫂嫂。”訾晋率先站起来打招呼。
  訾凛敛下笑意,随之起身行了个朝臣礼。唯有正中央的女子不慌不忙,把鞭子一圈圈地缠好,才踱步过来:“你就是那个和亲公主?”
  郗月明抬头,望向这位婆母。
  訾陬的老可敦曲雅,出身贵族,自小也有通谋略善骑射的佳话流传。身形高挑,五官英气,整个人气质疏朗,的确是侠女做派。
  只不过訾沭就在旁边,却不知她为何先朝自己开口。郗月明点头应是,略想了想,打算再补一个大礼。
  不成想,下一刻手臂便被托住了。
  “自在点,不用这样。”
  曲雅将她扶起来,正看反看,许久才收回目光,声音沉静:“好孩子。”
  郗月明得了一句哄小孩似的夸奖,抬头看去,见她终于把目光放到訾沭身上了。
  訾沭规规矩矩地弯腰:“母亲。”
  “嗯。”曲雅反应淡淡,连方才对待郗月明的亲切都没有。“本来是能赶上你生辰的,但在路上遇到点事,耽搁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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