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不...她需要想出一个更适合的她们之间关系的词语才行,不可能是母女,但也并非一定是师徒。她现在还不知道,但她总有一天能找到的,便再次重复道:一定不是。
  看她坚决,谭雀也不说了,转而道:那就不是,俺也是随口听人说的,别在意哈哈哈哈哈。你会画画吗?
  她话锋一转,裳熵回想起这趟下来是干什么的,恰好前方已来到柜台:不会,但我师尊应该会,她什么都会。
  谭雀道:你对你师尊未免太信任了。
  柜台后依然是那位动作慢吞吞的白发老人,听说要笔墨纸砚,只问了房号,颤悠悠的吩咐边上伙计去库房拿点。两人等了许久,等到谭雀都起毛了,才终于等来。
  拿上东西回房,开门正看见小光头静静趴在瓶中,向她们两人挥手。慕千昙坐在一个小条凳上揉着手腕,似在寻找手感,听到声音抬眼望来:这么久。
  等得...久了
  一对上那双眸子,裳熵便如脚下生根,扶着门扇不动,好在谭雀就在后头,问她怎么不进去。她才唔了声,回过神来,先去屋中,把小桌子推过女人面前,纸笔都备好,才道:师尊,你要试试吗?
  这一套真是行云流水,全送到面前,抬手就能绘制,慕千昙没回话,扫了那巴巴蹲在旁边的少女一眼,提起笔沾了墨水。
  墨黑倒吸入笔尖,她看了看空白纸面,又看了看立即飘直的小光头,指腹按了按笔杆。脑中一下下勾勒着那小女孩的轮廓,感觉找不对方向,便起身道:你先试试吧。
  裳熵没说什么,从她手中接过笔,残留热度烙在掌心。她喉头滚动,赶紧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清除掉,执笔在白纸上滑动着,一下一下,竟未断绝。
  看她如此自信的下笔,慕千昙还以为她有隐藏的绘画技能呢,可一低头,看那纸上墨迹横飞,艰难辨认才能看出个人形。她道:是毛丑吗?你猴子画的不错。
  裳熵一笔歪了,扬起脸:是毛花花!不对,这是人啊!
  慕千昙道:你自画像应该也不错。
  裳熵道:我也是人啊!
  起来。看出她完全不会了,慕千昙把人赶走,换了张新纸。一手笼住袖口,一手提笔,沉默片刻后,开始绘制。
  豆大火星吞吃着蜡烛,素白纸张上划过黑色的河流。
  为了寻找儿时学画画时那个感觉,慕千昙手腕拿了不少劲,下笔却依然生疏不稳。看来即使是曾经能够掌握的技能,长时间不碰真就会丢到一点不剩的地步。
  结束时,她搁下笔,观摩着画卷。
  挺有艺术,可惜是抽象画,拿来辨人是不可能了。
  裳熵蹲在小桌边低头看,揉着膝盖不知在想啥。谭雀也探头瞧了眼,向来心直口快惯了,脱口而出:哈哈这是啥。
  屋中静了静,在那眼神扫来之前,谭雀已僵了笑容,滚到裳熵背后低声叫唤:熵大姐,熵大姐。
  裳熵抬头,万分真诚道:好看。
  谭雀也道:好看,真好看啊,没见过这么好看的!
  小光头飘过来,扒着小桌沿,都没看清纸上画成啥样,跟着喝彩:好看,上仙好强!
  慕千昙:...行了。
  这帮人叽叽喳喳,说的肯定不是真心话,慕千昙也不指望她们能够欣赏艺术,把画纸揉成一团丢了,起身道:画风不一样,用这个寻不到人,现找个画师吧。
  说着便推门出去,小光头呲溜钻进瓶子,裳熵捡起掌在手中,与谭雀一道出门。下楼穿过街道,再来到前厅。店里点了好几盏灯,驱开夜色。女人站在光晕里,身形纤细高挑,侧脸清晰薄冷,仅有一点唇上粉色。
  她低垂眼睫,正向柜台后的人问问题,朦胧光点在睫毛上跳跃,给她冷玉般的面容上填了几分人气。
  裳熵想要进大门,却脚下发轻,脚尖戳中门槛,咚的一声,那女人恰在这时回头,从如梦光影中掠过一眼,于是少女的心也咚咚响跳着。好在那一眼很快收回,救了小命。
  向她身边走去,距离越近,心跳越剧烈。裳熵捂住胸口,感觉心脏快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脑袋坏掉就算了,现在她的心也坏掉了!完蛋了!
  慕千昙瞥向前方:有吗?
  柜台后的白发老人抖着手抚弄胡须,另一手掐着指,口中咿咿呀呀念着人名,似在回想着附近可有画师。裳熵安安静静捧着瓶子站在一边,谭雀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大姐,你没事吧?
  正等待间,门前又进来一人,是胡辛树。他看见厅里整整齐齐的人,疑惑道:上仙还未歇息吗?
  慕千昙回头望他:你也不睡?
  胡辛树行了一礼,才叹息道:父亲虽然不在此,我还是想为他守丧。
  他不知何时换了身白色丧服,大概是不想惊扰他人,外面用灰袍罩上,只从领子里能看出来。他走到跟前,一阵轻微烧火味飘来,再看他袖间,也落了些没来得及掸去的纸灰,显然是出去烧了纸才回来。
  父亲刚刚惨死,他果然没有表面上那么冷静寻常。要在全城都欢庆节日时为逝去亲人烧纸祷告,也不知心中是个怎样愁酸滋味。
  一声叹完,胡辛树才注意到袖上纸灰,指尖掸去,躬身道:冒犯了。上仙要寻画师,我刚好会些折腾笔墨的本事,若是能帮些忙,也好报答您恩情。
  未曾想到他居然会画画,这可是意外之喜。让那柜台老头想不知要想到何时,去外面找更加费劲,既然他这会开了口,先不管画成什么样,试试再说!慕千昙道:去你房中吧。
  随着他上楼,去他屋中,门刚开,一坨黑影跳飞而来,撞向他胸前,原来是毛花花。胡辛树笑着将猴搂了,正要让她下去玩,谁知毛花花看见旁边的裳熵,又喜的双眼放光,转而投奔到她怀中去了。
  两只猴爪抓着她衣领袖口,裳熵碰了碰她耳边花束,笑道:果然纸做的不会坏掉。
  那俩小孩逗猴去了,慕千昙将屋中环顾一圈,发现此屋狭窄又简洁,比她住的房间要低不止一个档次。
  整个妖戏团应当都是这种配置,除了她这位帮忙找到杀父凶手的上仙。前边已有不少花销处,此人本就手头紧,还给她开了上房,可见报恩之心的确诚挚了。
  虽然慕千昙没所谓住在哪里,只要有张床就能睡,不过有好的不去享受岂非傻子行为,也就没多说,反正房费艰难也不是她付。
  那边胡辛树进屋里,从柜中翻出一个扁直的包裹,揭开来,是本画册。他将之拿来,掀去硬壳封皮,露出内容。
  前几页都是随手画的妖戏团成员,与他们手上小妖游玩的日常之景,线条虽简单,但人与妖神情动作皆惟妙惟肖,活力十足。有在路上的,有在宅院中,有在屋中,几十张画作记录了戏团的游动轨迹,画出凡人与妖物之间难得和谐的相处,与难得可贵的友谊。
  作为团长的亲生儿子,本该继承妖戏团,却因为身体不好而无法参与团内事物,便只能以旁观者的角度,用画笔记下这一切了。倒也算是一份参与。
  画册后几页都是单人肖像,笔锋更细致些,能够认出具体是谁。而最后一页,是那位已经死去的胡忠,表情冷厉,毛花花趴在他脚边,小小灰灰的一团。
  在画册里看到了自己,毛花花叫了声,抬手拍在纸上,又拍拍自己胸前。裳熵道:对对对,是你,不过那个是毛丑,你现在是毛花花啦。
  毛花花咧开嘴,鼓起掌来。
  慕千昙把画册看完,不得不承认比她厉害多了,比男主恐怕也输不了多少,最起码能用。她向后头看了眼,从裳熵手中拿过那个瓶子,一手托着瓶底,一手盖在瓶口,提醒道:你怕鬼吗?
  胡辛树微愣,不知该怎么回答,缓慢道:我...没见过鬼。
  慕千昙道:我直说了,我想让你画的,就是鬼。
  此话一出,能听到面前人极细微的咕咚一声咽口水。
  既然是上仙开口,想来也会和妖妖鬼鬼的有关。胡辛树常年与小妖打交道,接受的也快,瞳孔颤了颤,便道:好。
  慕千昙移开手:出来吧。
  瓶口处飘出一股青烟,又凝成模模糊糊的烟雾形状。慕千昙愣了一瞬,意识到这是现形时间到了,便将瓶子放上桌子,再次使之显形。
  青烟中翻出那个小光头时,即使胡辛树做好准备,还是被吓了一跳,差点向后翻去,好在扶住桌面站稳了。
  鬼物聚阴,只要出现就会影响到旁侧,若毫无灵力的凡人遇见他们,都会有些身体不适,对于身体虚弱的胡辛树而言,自然压迫感更强。但有气场更稳重的上仙站在一旁,多少中和一些,不至于吓到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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