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他报完自家来路,兴致勃勃地问对方,“不知兄台是从哪来的?可也是要往北边去?”
  “是,也是从南往北。”晏元昭答得很简略。
  同为赶路之人,萍水相逢,书生有意攀谈,又兄台来兄台去了几句,但晏元昭都不咸不淡地回应,几下往来后书生见他连自家姓名都不肯告知,神情便有些讪讪。
  阿棠看他尴尬,慷慨地取来板栗和肉干予他,书生含笑收了,“谢谢嫂夫人。”
  这是误会啦?阿棠扭头看晏元昭,见他没什么反应,她便没解释,眉眼一弯,“不客气。”
  来而不往非礼,书生从随身的书箱里掏出酒囊,对晏元昭道:“兄台要不要来点?”
  “多谢,我不饮酒。”晏元昭婉拒。
  酒香随着书生掀开盖子,迎面飘来,阿棠眼珠骨碌一转,“那个——”
  手腕忽被晏元昭攥住,他猜到她意图,警告性地瞪她一眼。
  阿棠装作不见,搓搓手,“小兄弟,我家男人面皮薄,不好意思要你的酒。其实他可爱喝酒了,我代他应下,你分给我们一些吧。寒夜有酒,再好不过。”
  原来是面皮薄,男人冷峻的脸色和冷淡的态度突然便有了解释,书生心中一宽,冲阿棠友好笑笑,“好,嫂夫人可有什么盛酒的器具?”
  “有的有的。”阿棠忙不迭地递过去银葫芦。
  书生拿起一看,纯银打制,做工精致,又是一惊,心道两人定是非富且贵,只是不知何故穿着粗衣布衫。
  他不再多问,将酒壶灌得满满当当。
  晏元昭神色不豫,一直捏着阿棠腕心,但终归没再阻止。
  “我与内子要休息了,足下自便吧。”书生刚倒好酒,晏元昭就将酒壶截来,开口下逐客令。
  阿棠笑道:“我们赶了一天的路,很累了,就不陪你说话了。”
  书生点点头,这对夫妻真有些奇怪,一冷一热,一雅一俗,叫人摸不着头脑。他看男人拉着女子到佛座一侧休息,便识趣地避到老庙一角,将阿棠给他的草絮等垫在地上,凑合过夜。
  菩萨像前,晏元昭低声对阿棠道:“你冲个陌生人笑什么?”
  “见人三分笑嘛,又不吃亏。”阿棠伸手去拿他手里酒壶,“把酒给我呗。”
  晏元昭将酒壶往背后一藏,不悦道:“和陌生人讨的酒,有什么好喝的。”
  “什么陌生人,相逢就是缘,你来我往,再正常不过。”阿棠振振有词,知道力气不敌他抢不过,只得揪着他衣角,“求你啦,我想喝。”
  晏元昭看着她手,“今晚不是喝过了吗?”
  “那才小半壶,一丁点。而且你不知道,睡前喝点小酒,就会做美梦,我刚才就......”阿棠声音弱下去。
  “你刚才怎么了?”晏元昭声音发涩。
  “你凑过来,我小声和你说。”
  晏元昭靠到她耳侧。
  阿棠手臂灵活地往他身后一掏,夺回酒壶,“我才不告诉你呢。”
  女郎得意地往嘴里灌着酒,梦里的晏郎,与现实这个可差太大了。她得好好藏着。
  刻意压低的轻盈笑声,酒液流经喉咙的声音,辛辣的酒气,她鬓边发间的清香......
  晏元昭十指紧扣掌心,骨节凸出,青筋显露。
  心猿意马,亟需又一场大雨。
  第75章 欲难抑被男人抱了一天的腰,就胡思乱……
  次日山雨停歇,庙里三个人都起得甚早。
  书生收拾行囊,急急地要走。他回家探亲,昨晚大雨误期,耽搁行路,想是归心似箭。
  “足下且慢。”书生道完告辞,被晏元昭叫住,“你可会骑马?”
  “会。”书生奇道,“兄台何有此问?”
  “我赠你一匹马,你骑着上路,早些回家探令尊。”
  此话一出,书生和站在一旁的阿棠双双惊讶。
  书生懵着脸,“这,这如何使得?你把马给我,你们怎么办?我囊中银子也远远不够买你一匹马......”
  “不用担心,我们还有一匹马,你也无需给我钱财。马拴在庙后头,你去取黑的那一匹。”
  书生仍是不敢置信,又相询数遍,晏元昭都道是愿助他尽快回家,并不多解释,哪怕是阿棠频频向他投来疑惑的眼神,他也安之若素,不动如山。
  书生犹犹豫豫地还想给一点钱,阿棠闷声插话,“那倒不用,他不缺钱,一点都不缺。”
  书生想起昨晚看到的银酒壶,光此物就值好几匹马,分文不取地施舍给他一匹,对这二位来说恐怕不算什么。他心知遇到了大善人,不再推拒,喜色上脸,连声感谢。
  等书生骑了黑马离去后,阿棠不解地看向晏元昭,“就为了帮他快点回家,你把我们的马给了他?”
  晏元昭语气平和,“父亲生病,为人子心急如焚。我做点好事,不可以么?”
  “没想到你这般古道热肠,是我狭隘了。”阿棠双眸清澈,由衷叹道,“可你难道忘了,我们也心急如焚地要去庆州,现在只剩一匹马,岂不是要我们两人共乘一骑?”
  “是啊。”晏元昭抚着枣红马的马背,“也只好委屈它了。”
  “委屈的是咱们啊!本就因为下雨耽搁了,还要让马驮着两个人跑,要浪费掉多少时间呐。”
  “不妨事。”晏元昭道,“这里离扶阳城郭已不远,即便速度慢些,日暮前也可抵达。我本就打算在扶阳正经休息一晚,明日再去庆州。少一匹马,于行程无碍。”
  扶阳距离庆州只有几十里,半天即到。非要在此地停留一夜再赴庆州,阿棠只能觉得是晏元昭身躯金贵,受不了这两日风吹雨淋、夜宿古庙的苦,要让自己舒服些了。
  晏元昭解了缰绳,阿棠第一个跨上马背。待他也稳稳坐在她身后,她回头,鼻尖险些蹭到他薄薄的两片唇。
  枣红马不比黑马高大,马背上坐两个人,实在拥挤,她几乎整个人陷在他怀里。
  这个距离,
  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她真是要忍不住亲上去。
  阿棠默叹口气,偏了头道:“你让我握着缰绳好不好?”
  她喜欢驭马,喜欢将坐骑掌控在手里任意驱使的感觉。不过以晏元昭霸道又古板的性子,大概率不肯让她来控制缰绳,阿棠并没报太大希望。
  出乎她意料,晏元昭双手掌上她腰,低声道了声好。
  阿棠一喜,转过头手一提马缰,朗声道:“坐稳了——走!”
  云销雨霁,彩彻区明。平缓的山路上,红马用劲儿奔跑,耳边一溜儿云雀啁啾。
  阿棠有意骑得飞快,一来彰显自己骑术高超,二来她发现骑得越快,晏元昭就拥得她越紧。
  天气晴好,骑着马在山野里撒欢,身后还有一个俊郎君搂着她腰,她不仅没受委屈,还赚了大大的好处。
  阿棠笑眯了眼。
  如晏元昭预估,两人赶在太阳下山前进了扶阳城。
  扶阳本是河东北部不起眼的小城,因一件事而留名大周煌煌史册。
  二十多年前,铁鹘挥骑南下,入侵河东,以破竹之势侵吞包括庆州在内的数座城池,却在攻打扶阳时遇挫。
  当时扶阳驻兵以及从前线溃逃过来的士卒合起来不到两千人,而铁鹘足有数万精锐骑兵。雪上加霜的是,指挥兵将的游骑将军在守城第一日就中箭身亡,无人可接替他号令兵众。扶阳县令吓破了胆,打算带着家眷弃城逃跑。
  铁鹘人粗蛮嗜血,所过之处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扶阳一旦落入他们手里,全城百姓都要遭殃。
  风声鹤唳,人心惶惶之际,忽有一位侠士从天而降,将准备溜之大吉的扶阳县令扭送回来,勒令他尽忠职守,全力守城,等待援兵到来。
  侠士武功高强,大义凛然,守城将士皆愿听其号令。他组织士卒在城墙上立栅投石,焚火拒敌,夜半亲率勇士偷袭敌军,将士员额不足,就发动城里男丁组成义兵,补充兵力。
  在他的鼓舞下,全城军民精神为之一振,不仅男子少壮义勇守城,连妇孺也拿着斧头镰刀,上城墙参与战斗。
  兵民齐心,这个财匮民穷的地方硬是**了一个多月,打破了铁鹘人速攻河东的美梦,撑到裴雄将军带兵来救,解困重生。
  扶阳由朝廷将官接手后,侠士谢绝将军一应赏赐,深藏功名,拂衣而去。扶阳人为纪念他的恩德,多以其姓“陆”为新生孩童命名,譬如阿棠与晏元昭吃饭住宿的这家客栈,领他们上楼的伙计就唤作阿陆。
  阿陆掩门离开后,阿棠兴奋道:“扶阳人强悍擅守,名不虚传,进城后一路看过来,街上男子剽悍,女子也都个个透着英气。”
  “你还知道扶阳人守城的事?”晏元昭问。
  此事当年流传甚广,但快三十年过去,早深埋进故纸堆,她非河东人,竟也听闻过。
  “知道呀,我阿娘给我讲的呢。她说有个大侠,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带领全城百姓抗敌。我一直记在心里,这位英雄好汉,为国为民,不求名不求利,是我辈江湖儿女的典范。要不是他,那一城百姓可就惨遭铁鹘人的毒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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