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他冷声提醒她,“你就不怕这条阳关道走成断头路?大周律法摆在那里,你这么多年来做的不法事,恐怕都够官府抓你十回了吧?”
  “我不怕,我有本事护自己周全啊,你看,你比十个官府还要大,可我落进你手里,不也没什么大事吗?”
  女郎笑得娇俏又明艳,粗黑的眉梢上满是得意。
  “你不忍心把我
  投进大牢,是不是?我信你一定会放了我。”
  晏元昭双手抱臂,“我没有这么承诺过。”
  “反正我相信你。你再做一下好人,把给我吃的毒彻底解了吧,我这一路都老老实实配合你的计划行事,我也想去庆州,揭穿这伙人的阴谋。之前我想跑是怕你要送我去官府,现在这种情况,我肯定不会再跑了,真的!”
  阿棠还在努力为自己争取,晏元昭却站起身,撂下一句“去付账”后,大步踏出亭外。
  拴在亭外槐树上的一黑一栗两匹马,彼此头尾相依,黑马正在用它粗厚的尾巴扇着枣红马的脸,枣红马低着头任它扇,似乎很是享受,甚至还试图去拱黑马的屁股。
  这是在做什么?晏元昭解下缰绳,拉开两匹马,跨到他的枣红马上等阿棠。
  女郎小跑过来,腰没有弓着,看样子没再受腹痛的困扰。
  她坐上马后,转头看他,“晏大人,刚才我忘记问了,你说我男盗女娼全都占了,这是什么意思?我明明只有盗,没有娼啊!”
  晏元昭催马走了几步,远离亭子,这才答道:“你与我洞房,这难道不算?”
  阿棠睁大眼睛,“为什么要算?”
  晏元昭直直盯她,“你难道没有拿钱?你难道是真心嫁我?”
  阿棠一怔,“那也不能算。”
  斩钉截铁,决断如流,说罢挥缰打马上路。
  晏元昭追上她,不依不饶,“你说清楚,为什么不算。”
  “反正就是不算!”
  黑马跑得飞快,声音遥遥丢来,人已驰出百步之远。
  大道如砥,青天如镜,晏元昭纵马驰骋,心似拧成一团乱麻。
  这个坏心眼的女人让他如鲠在喉了四年,他以为找到她,就能解决问题。
  可现在他才发现,找到她非但不是问题的结束,反倒是问题的正式开始。
  这个问题棘手,复杂,令人难以忍受,偏偏他对此缺乏头绪,束手无策。
  晏元昭此时无比希望能早点到庆州处理正事,那样他便没有余暇去想该拿她怎么办了。
  第73章 晦风雨像逞强好胜的女妖,来破庙勾人……
  离黄昏还有一阵子,阴云等不及似的,层涌而至,吞噬大半天光。
  河东北部的山地之间,一场急雨倏然而至。
  凉风裹挟冷雨,打得草木匍匐摇颤,一片昏晦不安。掩映在萧疏树木后的古庙木梁斑驳,屋瓦被雨翻动,刺啦作响。
  两匹骏马自山林里踏出,疾奔到庙前,马上人头顶斗笠,身上衣衫俱已半湿。
  “还是继续赶路吧,别歇了,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要是没法在天黑前翻过前头那座山,咱们今晚就找不到借宿地了。”
  阿棠勒住马,殷殷劝着欲进庙避雨的男人。
  三日来他们易服改扮,朝发夜宿,一路快马走驰道,翻山岭,路程走了大半,未见追兵身影,极是顺利。
  “雨势这么大,如何能冒雨行进?”晏元昭下马,四处找寻可供栓马的地方。
  阿棠不以为然,“怎么就不能行进了,云岫刺杀你的那天,我就是顶着雨跑到了裕州城啊。”
  晏元昭瞪她一眼,“所以你第二天才会难受成那样。”
  阿棠一滞,犹然坚持道:“可如果雨一直下,我们就要在这间破庙里过夜了,你千金之躯,怎么受得了。”
  “那本官的千金之躯,就能受得了在大雨里奔波吗?”
  阿棠这回哑口无言,只得系了马,随他进庙。
  庙是陈年老庙,久失修缮,似也乏人问津。一推庙门,雨水混着灰尘滴落,里头供的菩萨像金身剥落十之八九,露出灰扑扑的木泥坯子。
  穷乡僻壤,深山老林,菩萨也跟着受苦。
  阿棠心里已打好要在庙里过夜的谱,瞅了一眼破败佛像,风风火火地动起来。
  她搜罗了整间庙宇,捡来不少能利用的东西,包括几个蒲团、一把木柴、茅草棉絮等,看样子也曾有沿途旅人来此歇过脚。
  阿棠擦净蒲团,让晏元昭先坐,随后她挑出柴里干燥能用的,将细些的堆在一起,掏出火折子点燃。金亮的火苗窜起,她又丢进去两根粗柴,加大火势。
  晏元昭静静地看她忙活,眼里涌出几许复杂。
  相处这么多天,她和懒这个字简直毫不沾边,哪怕身子不适,也完全不影响她做这做那。两日来不管是借宿道观还是中途打尖儿,都是她主动张罗,甚至连打水喂马这种粗活,也不在话下。
  她做事干净麻利,又快又好,和人打交道从容自如,不卑不亢,能顶好几个白羽。很显然,她那个令他鄙夷的过去里,固然有许多斑斑劣迹,亦有着磨炼她心性本领,让人佩服的一部分。
  如此论来,她比娇滴滴的高门贵女强了百倍千倍。又何止是女子,她若为男,把心思本事用在正道上,必能有所成就。
  晏元昭滑过这些念头的同时,目光简直离不开她。
  看她撸起袖子充满干劲地生火,看她哼着小曲搬来石头堵住关不牢的门,看她钻到菩萨背后瞅佛座底下的留洞有没有装藏宝贝。
  “晏大人,你把外袍脱下来,我帮你烤干呀。”她走来,冲他笑道。
  “不用,我自己来。”
  晏元昭虽没想清楚拿她怎么办,但确信自己不想多个丫鬟,抑或是多几个白羽。
  他稍作犹豫,又道:“把你衣裳也给我,我一并烤。”
  阿棠有些惊讶,睫毛扑扇几下,倒是毫不扭捏地把外衫脱给他。
  隔着一道木门,琳琅的雨声转急,外头想必风雨如晦。但庙里的火生得旺,照亮整间灰沉沉的庙宇,连菩萨脚下的蛛网都看着温馨可亲。
  晏元昭烤衣时,阿棠并没有闲着,搬来蒲团坐他对面,拿出食物借火来烤。继几张饼和肉干后,又掏出一包晏元昭没见过的生板栗。
  “哪里来的?”他问。
  “从道观里跟人买的,”她无辜道,“你不会以为我偷的吧?”
  “这是合理怀疑。”晏元昭道。
  阿棠耸耸肩,烤熟后剥开一枚栗子,递给晏元昭。
  栗实橙黄,散发着淡淡的甜香,晏元昭放入口中,很是软糯可口。
  阿棠看他把栗子吞下肚,忽然笑道:“其实你猜对了,是我偷的,刚刚我从菩萨供桌上拿来的。”
  说着拿手朝供桌一指,那上头摆着残缺的香烛还有几个空碟子。
  晏元昭眉一皱,跟着扭头看去,道:“不可能,桌上本就什么食物都没有。”
  “有的,你看错了。”阿棠信誓旦旦。
  “我不会看错。而且,若是给菩萨的贡品,必然是熟栗子,不会是生栗子。”
  更何况,这庙如此破落,怎还会有人来上供?
  “好吧,没骗过你。”阿棠笑嘻嘻地说,继续一个接一个地剥栗子。
  晏元昭扬眉,“睁眼说瞎话,你的骗术太拙劣。”
  “那是你聪明,不好骗。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只要你说话的语气绝对肯定,哪怕说的内容再离谱,他们也会信上八成。”
  晏元昭嗤笑了一声,心里却想,她这话有几分道理。又吃掉她递来的一枚栗子后,他忽地问道:“你是不是真做过这种事?”
  “什么?”
  “偷供品。”
  阿棠很淡定地点点头。
  晏元昭神色难言,“......你如此不敬神佛!”
  阿棠咬着栗子,含糊道:“我那时候都快饿死了,要敬也要有命敬啊,神仙们收人间那么多供奉,不缺这口吃的。何况不止我自个儿偷,半条街的小乞儿都指望着城隍庙里的供品活命呢,他们不仅偷吃的,还偷百姓给的香油钱。我就从来都不偷那个,穷人家攒点钱来求愿不容易,偷了不地道。”
  她振振有词,言语间颇为自得。
  “你不和好的比,非要向下比。都是偷盗,还要人夸你讲原则么?”
  阿棠理直气壮,“偷盗也分好坏的,我就是讲原则呀,就比如我只坑富人的钱,从不往穷
  人兜里打主意,这可称得上盗亦有道了吧。”
  “那是因为穷人没有多少油水供你搜刮,你自然不肯在穷人身上浪费心思。”
  “喔!这么说也没错。”
  女郎眉眼浸着活泼的笑意,被雨水润洗过的脸白白净净,盈盈眼波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清澈而妩媚,尤其她又把湿漉漉的黑发摊到胸前,穿着单薄的素色里衣慵懒地跪在蒲团上,没有骨头似的。
  像逞强好胜的女妖,来破庙勾人的山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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