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言下之意,该夸就夸,比嘉柔公主好的地方说出来也无妨。
晏元昭想了想道:“沈娘子性情宜人,令臣舒悦。”
隆庆帝笑道:“哦?待你们成婚了,带她来御前让朕瞧瞧,是怎么个宜人法。”
圣人扬手叫宦者开府库,给了他不少贺婚的赏赐。
说到底,晏元昭不肯尚嘉柔,选了普通文臣家的女儿,虽拂掉了隆庆帝的面子,但圣人心里是满意的。
嘉柔母家毕竟是将门裴氏,而今四海承平,定远侯弃甲休养,可余威仍在。自己看好的文臣与裴门做亲,隆庆帝其实并不乐见。
晏元昭作为天子外甥贵而无势,所倚仗的都来源于皇家,帝王一朝赐予,也可一朝收回,这就是最好的局面。
晏元昭领赏出宫,十分巧地与赵骞打了照面。
太子韬光养晦多日,旧日的敌意好似全然消了,眼里满是揶揄,“听说元昭表弟好事将近,恭喜了。这位沈娘子好手段啊,让表弟一力维护不说,竟真有本事叫你开口娶了。”
言语之间,不见丝毫那日北微山庄一事的尴尬。
晏元昭拱手,“臣谢殿下。”
说完半个字也不多给,抬脚就走。
赵骞盯着他峻拔的背影,唇角勾出意味不明的笑,进宫去见父皇。
外界纷纷攘攘,沈宜棠本人不为人知地避居公主府深处,什么也听不到。
眼下她正试着新嫁衣。
公主府豪富,不由分说地把准备嫁衣凤冠的事揽来。宋蓁觉得实在不合礼,与陆嬷嬷辩了几句,被她驳回来,“你家娘子都住在我们府上了,做个嫁衣又算什么?就是交由贵府来做,贵府又肯出几分钱?到时候丢的可是公主府的脸面。”
宋蓁无可奈何,只好听之任之。
长公主请了钟京最有名的绣娘来缝制嫁衣,完工后让沈宜棠上身,再微调细节。
沈宜棠今日已是第三回试穿。嫁衣最里是一层贴身的绸子中衣,然后是层层的大红织金齐胸罗裙,外罩青绿大袖襦衫,繁复而不臃肿,软如烟,灿如霞。
依她看,就是天上的织女,也绣不出比这还美的嫁衣。
但长公主左看右看,秀眉蹙起,似还有不满意处。
陆嬷嬷察言观色,“长公主,这嫁衣和您出降时的比,肯定是比不了的,离婚期也只有五日了。”
长公主这才松泛了眼神。
“就这样吧,和钗冠一起包起来送到沈府去。”她转向沈宜棠,“没几日就成礼了,你收拾一下东西,明日我派人送你回沈府。”
闻言,托着嫁衣裙摆的云岫看了沈宜棠一眼。
沈宜棠小声道:“长公主,可否容我迟两日再归?反正也在您府上待了那么多日,不……不差这两日了。”
“你怕你父亲?”
沈宜棠忙点点头。
长公主又打趣道:“还是你舍不得元昭?”
沈宜棠的脸被嫁衣映得红亮,羞怯地低了低头。她去晏元昭书房都是悄悄地,不让太多下人看见,但肯定瞒不住长公主的眼睛。
长公主一直没阻拦过,沈宜棠便晓得她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这一点和我很像呢。”长公主脸上漫出理解的笑容,笑过后,嘴角慢慢撇下来,裹着不易察觉的苦意,“罢了,你过几日再回吧。
第40章 梁上君他还以为郎君会将人抱到旁边的……
今晚天浓稠得比往日早。
阴云如墨,团团地晕开,就等着老天爷一声令下,将墨泼做雨,洒透这人间。
书房隔绝了室外的气闷,凝着一股幽凉的沉静。晏元昭捧着一卷书在读,眉眼清隽而专注,沈宜棠盘腿坐在临窗的小几前,几上摊着书,摆着各色果子酪浆,她手支着下巴,一边脸颊肉莹莹地鼓起来。梨茸卧在地板上,眼儿眯起,张大嘴打哈欠,露出两颗小尖牙。
天压得愈发低了。
门上轻叩两声,白羽进来道:“郎君,裴世子来找您。”
晏元昭掩卷,看了一眼窗外,“这个天?”
白羽肯定地点点头,“人在会仁堂等着了。”
晏元昭望向小几后,小丫头安静得一反常态。
他走过去,看到她胳膊蜷着,半张脸贴在几上,鸦羽似的睫毛密密地覆住眼睛,身子微微起伏。
是睡着了。
晏元昭眉头皱了皱,觉得不太妥。
白羽的目光也循着过去。
见郎君犹豫,他适时地提醒,“沈娘子这样睡估计不太舒服。”
晏元昭深以为然,他抽手把她右臂上的衣袖展平,然后抬起她下巴,将脑袋搁在袖上。
如此,小几上的花纹就不会在她脸上留下印子。
白羽默默为郎君打开门,跟着他出去。
他还以为郎君会将人抱到旁边的小榻上去呢。
几缕闷滞的空气钻进屋里,很快门就被轻轻合上。
一滴雨悄然打在窗棂上,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小几后的女郎耳尖动了动,尔后从袖上抬起头来。眼珠一转,与趴在墩子上好奇探头的梨茸对上了眼神。
“嘘——”沈宜棠食指竖在唇前,“你什么都没看见。”
梨茸呆呆地看她,细溜溜的尾巴勾起来,摇了摇。
沈宜棠轻手轻脚地起身,来到书架前。
雨势逐渐浩荡,夹着愈来愈响的闷雷。
忽然,轰隆一声——
“——好茶呀。”
着红衣的郎君痛饮热茶入喉,满足地将青瓷茶盏放到案上,铿地盖过窗外匝匝雨声。
“明光,我真喜欢你府上的永溪眉,喝过这么多次也不厌,十金一两的名茶就是不一般。”
晏元昭瞥他,“两月前我送了你两斤,你非要到我这里来喝?”
“不错,就得和你一起喝才有感觉,我自己喝就俗了。”裴简振振有词,笑问,“你从东都回来没几天,怎么突然就要成亲了,也没和我说一声?”
“没来得及。”晏元昭没有理亏的意思,“而且你应该也猜到了吧。”
“我是看出来你对人家有意,但没想到你动作这么快。想想此事也奇,当初你我在颐园初见沈娘子,你还对人家不屑一顾来着。前倨后恭,你也有这一天啊。”
晏元昭挑眉,“前倨后恭是这么用的吗?”
“你看你,还是像小时候那么爱给人挑错。”
窗外密雨成阵,晏元昭不想和他饶舌,“你今日到底是干什么来了?”
“我来给你送礼,新婚贺礼。”裴简一本正经。
“贺礼?”晏元昭看着两手空空的裴简,“在哪儿呢?”
在哪儿呢?
沈宜棠心心念念着账册。
她使出看家本领,捻了枚铁丝伸进书架下橱格的锁头,摸摸索索,几屈几勾,瞬息功夫,关窍霍然得解。可惜里头装着的都是珍稀古籍抄本。她如法炮制开了另外几格带锁小橱,也都是珍本字画等,上下翻遍不见账册。
她又飞速将屋里的笼屉箱柜逐个打开寻找,文房四宝,金石如意一一扫过,依然遍寻不得。
沈宜棠甚至在一个铜质函盒里看到了自己的笔墨,赞晏元昭是大周明珠的,问他有无想她的,几张零星的纸笺和晏元昭与父母往来的家信放在一起,不伦不类。
“这种东西还留着干嘛……”沈宜棠咕哝道,小心地将函盒封好放回原位。
雨声淹没了她翻找什物的声音,窗纸上歪斜的雨丝模糊了她鬼祟的身影。
沈宜棠穿过碧纱橱,迈进卧房。
房里极是素简,入目一架山屏,一方卧榻,榻前有一方杌,一小橱。榻后还有半间室,置有衣架盥盆等物——也没什么能藏物的地方。
兜
转一圈回到书房,沈宜棠双目紧盯书案下的抽屉。
只剩这里没找了。
可是那莲花锁精巧复杂,不是她能用工具打开的,要找到钥匙才行。
钥匙又放在哪儿呢?
“先别急着问在哪儿。”裴简像平常摇扇一般摇摇手指,“且听我说说这礼的来路。”
几个闷雷接踵而至,仿佛当头落在屋顶上。晏元昭吹了口茶气,忽想,这么大的雷,许会吵醒她。
“你赶紧说。”他道。
裴简笑道:“咱们少年时在学馆一起读书,你嘛,木秀于林,鹤立鸡群,做什么都比别人厉害,有些人就对你不太服气。这个你还记得吧?”
钟京的官宦圈不大,高门子弟多数都在官学里开蒙上课,彼此从小熟识。晏元昭自幼聪颖,记性不凡,功课从来都是甲等头名。
若只是这样就罢了,偏他家世又好,穿着用度比公侯家的郎君还高一等,脾性也傲,不肯与周围放鹰逐犬不求上进的大多数为伍,便有不少人看不惯他。
看不惯归看不惯,他们忌惮他的长公主母亲,家里父兄但凡在朝为官,又都与晏父交好,再加上晏元昭本人我行我素,小小年纪就周身写满不好惹的气息,大家当面不敢得罪他,也就在背地里说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