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好。”
沈宜棠的笑容有些僵硬。
她们可不是道姑,而是春风楼里的娘姨啊。
她忽然察觉到自己的一丝无措。她一直将晏元昭当做一个目标,满腔热忱地接近他,撩拨他,现在如愿和他定下婚约,共坐一榻,他认真地对她说,以后一起见她家人,她却应对得勉强了。
必须快点找到账本,拿到五千金走人,不能拖到成亲之后。
沈娘子这个面具,她戴得不痛快了。
沈宜棠咬了下嘴唇,引开话题,“晏大人,你去东都除了办差,可有去哪里玩?”
晏元昭反问,“东都哪有什么好去处?”
山水不如钟京毓秀,春天花时也过去了,无芳花可赏,无丽景可观。
“有很多呢。”沈宜棠兴致勃勃地给他列,“东都南门外的十字街夜市,
卖三丝果子和糖酪糕;太平寺逢五逢十的珍禽会,有各色鸟儿,犬猫狐兔;东教坊司每月许民众看的傀儡戏和杂手伎……都是钟京没有的,我听闻已久,可想去看了。”
“杂色聚集,吵嚷不堪,你称之为好去处?”晏元昭说完,忽然想到她连别人家洞房都想去看一看,向往这些也不奇怪。
“我在道观里憋久了,所以想去瞧热闹嘛。”
沈宜棠垂下眼帘,他这种云端之上的世家郎君,当然看不起民间的乐趣,她还没说赌坊乐馆青楼浴堂子呢。
晏元昭道:“等你去东都看上一回,便不好奇了。就说那夜市食摊儿上的东西,闻着香,实则不干不净,根本下不了肚。”
这是在说她叶公好龙了。
沈宜棠笑笑,“我又不像你们男儿家,想去哪便能去哪。”
——她当然能想去哪就去哪,夜市食摊儿上的东西,闻着香,吃着更香。
她说得嘴馋,摸了块小几上的鹭鸶饼吃。论起吃来,沈府的饭菜和沈执柔其人一样,菜式呆板,枯瘦无味。公主府的则是山珍海味,道道鲜美精致,就没有不好看、不可口的。
只是她身份摆在这里,为了优雅好看,不仅要吃得少,还要吃得慢。细细嚼着品着,越吃越觉得没劲儿,没烟火气。
搁在金盘子里的蒸饼,不如小贩从冒着热乎气的蒸笼里现掏出来的好。
摆成龙凤呈祥的鸡肉丝,也不如外头卖的烤鸡,皮焦里嫩,撕下一条腿来,滋滋儿的冒油。
等她不做这沈娘子,就把想吃的都吃个遍。
沈宜棠边想边吃,一只鹭鸶饼咂得津津有味。
晏元昭盯着她脸上漾开的笑意,吃个糕饼有这么开心吗?
沈宜棠后知后觉他在看她,目光幽深,看她像看块顽石,他在琢磨她。她嚼咽的动作便放得淑女了,吃完拿取几上的柑橘饮,心虚地喝了一口。
甜滋滋的,他拿她当小孩子,招待不用茶,用甜水。
晏元昭仍在看她。
银烛送来如玉的暖光,抚在她的肌肤上,不是静瓷般的美,而是生动的,流淌的,照见她洋溢着神采的柳眉、明睐、樱唇……
活色生香,当是如此。
第39章 好事近她稍一张口,就会含住他。……
“看我做什么?”
沈宜棠脸热起来,觉得这屋子的避暑功效失灵了。
晏元昭牵动唇角,“你嘴边有糕饼屑。”
沈宜棠微微失色,她吃得很克制了,怎么还是闹了笑话。正要掏手帕去擦,忽觉他的手指贴了过来。
先是硬实的指尖,再是温厚的指腹,轻轻地沿着她的唇线游走,在上唇上方的小窝里短暂搁浅。
沈宜棠的呼吸战栗了。
晏元昭擦拭着并不存在的糕饼屑,喉头滚动,声音微哑,“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你来书房么?”
沈宜棠无法回答,因他的手指已移到了她两唇瓣之间。她稍一张口,就会含住他。
她也无需回答了。
晏元昭搭在她下颌的拇指用力一撑,人亲了过来。
勾缠,抵弄,戏逗,沈宜棠唇齿间的酸甜津液尽数被他掠夺过去。她陷在他霸道的攻势里,雪狮子向火,不觉半个身子软了,被他有意无意压着向后仰倒。
他一手垫在她后背,防止她被坐榻的扶手硌着,一上一下的姿势,晏元昭亲得更肆意。
沈宜棠阖着眼,羽睫颤得厉害,侵不进来的烛火在她眼下投了一块暗影,窸窸窣窣地飘荡,跳跃,润湿,染上粉嫩的胭脂色。
扮演沈娘子有诸多倦烦之处,但不包括此刻。她主动伸手揽紧他的腰,脚尖绷起,不受控地小幅度挪移,脑袋里模模糊糊地想,他动作这么自如,所谓的不近女色肯定是假的。
外人都被他骗了。
忽然“当啷”一声脆响迸出,接着是刺耳的碎裂声音。
亲得难舍难分的两人乍然回神,晏元昭看着满地白瓷碎片,眼里流露出茫然。
沈宜棠意识到怎么回事,不好意思道:“我刚才脚不小心勾到了小几上的白釉瓶……”
好在她毫发无损。
晏元昭帮她理着微微凌乱的鬓发,叹道:“你惹乱子的本事,我是服了。”
这回真不是她故意的呀。
沈宜棠嗔道:“那还得怪晏大人轻薄我,我腿上没长眼睛,看不到花瓶嘛。”
“轻薄?”晏元昭轻声地笑,“你明明喜欢得紧。”
亲到后半程,已不是他在弄她,而是她缠着他了。
沈宜棠推开他直起身子,装作没听见。
在外头值守的白羽被唤了进来。
“清理一下。”晏元昭道。
白羽一脸懵地看着地上的狼藉,又看向站着的两人。两位主子脸都有些红,表情平静,带着点儿高深莫测。
“梨茸跳上跳下,把瓶儿打碎了。”沈宜棠指指蹲在角落里的猫儿。
白羽取来竹帚,一边打扫一边絮叨,“梨茸好阵子没闯祸了,郎君一个多月不在,它性子又野了。”
......
一回生二回熟,沈宜棠接连好几个晚上去晏元昭书房。
他埋首案头,她就坐在一边逗猫儿,或是拿本书看。他书架子上有几本地理志书,沈宜棠别的不感兴趣,就爱看这种讲各地山岳形胜并风土人情的,不觉翻完了好几卷。
后来她看那架子上又多了几本游记。
“从父亲书房里取来的,你喜欢看,就多看看吧。”
晏元昭说这话时,语气漫不经心。
沈宜棠快搞清楚他了,这人只有在耳鬓厮磨的时候会热情,摁住她能亲好久。他定力极好,亲到忘情也不会更进一步,她穿的衣裳轻薄,衣襟偶尔被扯松,他目不斜视地帮她掩好,斯文而优雅,又变回晏君子了。
倒是她,自诩见惯风月,每回却被他亲得钗斜鬓乱,意乱神迷。
有一点点丢脸。
云岫冷眼问她,“晏元昭人在书房,你也没法找账本的线索,晚上去那么勤快做什么?”
沈宜棠不是没试过白日趁晏元昭不在的时候去,但不论是借口还书,还是谎称自己掉了首饰来找,白羽都毕恭毕敬地在旁陪着,不叫她施手脚。
“沈娘子爱慕晏御史,忍得住不去找他才奇怪。”
沈宜棠懒懒地回答,她翻着从书房拿回来的游记,上面偶尔能看到晏元昭写的评注,并非她想象中的一板一眼,有些还颇为诙谐。
“倒不用这么说。你每次从他那里回来都春光满面,你真的喜欢上他了,是吧?”云岫直白的话像一根针,穿透了空气丢过来。
沈宜棠浑没有被戳中的窘迫。
“美色在前而不动心,那是圣人,我又不是圣人。”
她冲云岫笑,眼里露着点贼气,“何况,要想骗过人,不先把自己骗过去,又怎行呢?”
转眼迈进流火七月,离婚期越来越近了。
公主府与沈府联姻的消息,如石入静水,在钟京官宦圈引出不小的涟漪。
从不对小娘子假以辞色的晏元昭,竟然要娶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侍郎家庶女,不少人犯了嘀咕,猜她使了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做成这桩婚事,但转念一想,晏御史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脾性,不像能被人使手段强逼。
于是又往别处猜,想沈家父子清廉有节,沈娘子多半也不慕荣华,淡泊娴静——这也解释了为何京中认识她的人不多,甚至与她赴过同场宴的女郎都想不起来这号人,因为人家不好出风头嘛——晏元昭持身端正,择妻也不重才貌门第而重品格,故而求娶沈氏女。
物议如沸,也无定论。
邀约沈娘子的帖子全被掌家的宋夫人礼貌退回,道婚期将近,沈娘子无暇赴约。
沈侍郎沉稳如山,面上不见半分嫁女喜色。沈家的两个儿子看着欣然,但也三缄其口。
晏元昭行走官衙,对好事者的目光熟视无睹,即便是面奏隆庆帝被问起婚事,他也只是道:“此女无甚特别,与臣有缘罢了。”
隆庆帝不满意,“元昭,你和朕说实话,不用避忌嘉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