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桃低眉耷眼地点点头,“从你跑到亭子下偷听的那一刻起,就开始砸了。”
……
沈宜棠自颐园回到沈府不久,宋氏便来关心她了。
沈执柔的夫人卫氏于两年前去世,按大周律令,妻丧三年内不可续弦,因而沈府主母的位子空悬,暂由长子沈宣所娶的宋蓁掌家。
宋蓁年未满三十,将沈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对沈宜棠关怀备至,是个极好的嫂嫂。
卫氏所出的两个女儿都已出嫁,余下一整进后院空荡荡无人住,宋蓁慷慨地全拨给沈宜棠。看她身边只有一个小桃伺候,就另从牙婆手里买来一个伶俐丫头,外加府里的一个干粗活的家生子,一并拨给她。
宋蓁还担心沈宜棠初来府里孤单,每日过来嘘寒问暖,陪她说好一会子话。
沈宜棠起初担心宋蓁问她过往经历,她稍有不慎便会露馅儿,但宋蓁几乎不提她在观里生活的事,只絮絮地给她分享京中女子的衣着妆容发式风尚,拿些文官家的轶闻逗她发笑,相处起来极是轻松。
“宜棠,怎样,颐园的花好看么?”宋蓁问道。
“好看呀,牡丹和海棠都美极了,我特意折下一枝海棠拿来给阿嫂簪发呢。”沈宜棠从丫鬟手里接过粉嫩花朵,亲手簪到宋蓁发髻上。
宋蓁拿来铜镜自照,嗔她,“你呀,逛个园子还想着阿嫂。”
“阿嫂对我这么好,我当然做什么都会想到阿嫂。”
宋蓁抚着鬓边花,笑容明快。夫君千叮咛万嘱咐,宜棠在观里生活清苦,十分不易,要着意厚待于她。因而她事事上心,倒是没想到沈宜棠竟是嘴甜爱笑的性子,连日相处下来,她也不由对刚认识的小姑子生出几分喜爱。
“除了花,可还有看到什么?”
沈宜棠会意,宋蓁在问她有无相中的郎君。
大周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并非全然盲婚哑嫁,往往在媒人上门提亲前,年轻儿女便经历了在赴宴或者踏青时对上眼的步骤。
她出门前,也和宋蓁道了这番说辞。
沈宜棠早有准备,“还看到好多漂亮的小娘子,园子很大,我和小桃逛着逛着不小心迷了方向,幸好遇到两位郎君给指了路……”
宋蓁忙问,“是哪家的郎君?”
“一位是公主府的晏御史,另一位是定远侯府的裴世子。”
宋蓁啐了一口,“都是做夫郎的下下选,怎么偏偏遇到这两人了呢。”
沈宜棠道:“裴世子风流我有听闻,可为何说晏御史是下下选?”
宋蓁打开话匣子,大部分是小桃情报里说的内容,也有少许不一样的。
“晏元昭是宗室子里难得成材的,想嫁他的小娘子不知凡几。几次结亲不成,那是因为他根本不想娶,他甚至还拒过丞相家的嫡女呢。这说明他要么眼光高,要么——”宋蓁脸红了红,飞快地道,“有隐疾。”
沈宜棠心道,应是前者。
“他行事严酷无情,不是好相与的,阿嫂是过来人,最清楚嫁夫要嫁脾性好,懂情趣的,比如你阿兄……”宋蓁脸上又红一层,“给晏元昭当夫人,还不知要吃多少冷落。”
“再有,他母亲是公主,寻常人家的婆婆都有不好伺候的,何况是名声在外的明昌长公主。”
“咱们沈府高攀不上他,也不稀罕攀他。宜棠,你千万别被他的皮相迷了去啊。”宋蓁柔柔地叮嘱她。
“阿嫂,我明白的。”沈宜棠手里捏着一朵碎海棠,“还有件事,当时我与晏大人报了家门,他让我给阿兄捎句话。阿兄忙于公事,我见不着他,还请阿嫂转告。”
她将那话说给宋蓁,宋蓁的脸色便不太好了。
沈宜棠问:“可是阿兄与晏大人之间有什么矛盾?”
“大理寺和御史台常联合办案,你阿兄和晏元昭打过不少交道。前几日你阿兄为着一桩案子微服去了趟居胜坊一家叫金玉阁的赌坊,被晏元昭瞧见了,你阿兄懒得看他脸色,不愿与他照面,晏元昭竟觉得他是心虚躲他,还说什么耽误公事……这话也不用给你阿兄传,平白惹得心堵。”宋蓁忿忿道。
大周允许开办赌坊,但明令禁止官员参赌。
沈宜棠点点头,“是啊,晏大人不该胡乱猜疑。便是阿兄真的参赌,那也是为了查案装样子,情有可原。”
“就是这个理。”
“不过像金玉阁这种大赌坊,进门要验资,还要交一笔大额入场费,起赌的金额更是阿兄几年的俸禄总和,衙门大概不会给报销,阿兄办差真是尽心竭力,在所不惜。”
宋蓁一怔,“去个赌场需要花这么多钱吗?宜棠,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也是听来的,越大的赌场越会设高门槛,花得多也赢得多嘛。”沈宜棠道。
宋蓁对她关怀有加,不管沈宣这个便宜兄长赌没赌,是赢是输,沈宜棠都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执掌中馈的阿嫂。
宋蓁一阵沉默,而后又扯了几句闲篇,便匆匆告辞了。
第3章 长公主一道花间翠影倏地在他心头闪过……
大周都城钟京在前朝时就为国都,近百座坊市星罗棋布,秩序井然。本朝市贸繁荣,坊市的界限也渐渐模糊,坊里有市,市里有坊,只那百年来传下的坊名不曾更易。
唯一体现新朝气象的是城东明昌坊。
二十多年前,明昌公主出嫁,先帝择选城东风水宝地,为爱女营建豪阔宅邸。公主福泽绵延天下,这新改的坊名,便是公主恩泽惠及的头一处了。
坊内公主府四面粉墙高耸,是寻常
人家的两倍高,如同一座小型城池营垒。墙上绿藤攀长,在暮色里犹显盎然。
晏元昭乘骑归府,沐浴更衣后去见母亲。
明昌长公主斜倚玉枕锦衾,怀里窝着雪团儿似的一只狸奴,正与丫头婆子打叶子戏。他一来,下人们敛牌散去,猫儿立时飞窜到他脚下。
“和你说过多少次,出门要带卫队,怎么半点儿不听。”长公主撑着头,懒懒地看他一眼。
晏元昭蹲下抚弄猫猫头,无奈道:“母亲,我也和您说过好多次,儿子区区一个六品御史,带个几十人的卫队实在招摇,三省的尚书丞相都没这么高调。”
“什么叫区区六品?谁人不知宪官位卑权重,直达圣听。而且你是本公主的亲儿,喊圣上一声舅舅的,带一个团上街都不为过。”
“梨茸,乖……”晏元昭逗着猫,假装没听见。
长公主妙目瞪他,“以前你不愿意就算了,现在是特殊时期,你刚把太子岳丈弄进死牢,他搜刮几十年的钱被你充了国库,全家还被你一脚踹到岭南,人家恨不得扒你的皮喝你的血,你再不防着点儿我就得给你过头七了。”
这话说得是重了。
晏元昭妥协,“好吧,护卫在精不在多,我拣两个功夫好的跟着。”
长公主玉容稍缓,勉强同意,“就秋明和连舒吧,他们是宫里养的暗卫,最让人放心。”
此事谈毕,长公主悠悠提起另一件事。照旧用新引子,弹老调子。
“元昭,在颐园待了一下午,有什么收获?”
晏元昭一本正经,“颐园牡丹国色,芍药秾艳,辛夷风雅,儿子得诗两首,还取了几枝回来给母亲插瓶……”
长公主变了脸色,“——谁问你花了,去颐园不都是看姑娘的吗!”
“儿子真的是去看花的。”
晏元昭忽地想起花枝下的那个绿衣小娘子,若说看姑娘,也只看了这一位,还让人有些心堵。
长公主一脸恨铁不成钢,“你到底什么时候开窍给我娶个媳妇回来,我整天待在家里无聊透了,你再不娶,我干脆纳几个面首进来,还能让府里热闹热闹。”
晏元昭不是第一次从母亲口中听到这种话了,但仍不太理解他娶妇和母亲养男宠之间的关联。他将梨茸抱在臂窝里,和着猫儿呜的一声撒娇叹了口气。
“话说,我要是真养面首了,你会上折子参我吗?”长公主兴致勃勃地问。
晏元昭想了想,道:“不会。”
“算你还有点人情味。”长公主啐道,眼角漾起细细的纹。
晏元昭静静地看着他母亲,锦衣玉食养尊处优连条裙裳都穿不过三的明昌长公主,盖在膝上暖腿的还是他父亲曾经的一件外衫,衫子上的银鹤纹色泽黯淡。
驸马晏翊钧已经去世九年了。
长公主还困在那里。
养面首,也是玩笑话罢了。
长公主轻摇雪绡白团扇,“再有一个多月,就是我的三十八,三十九——”
“四十三岁生辰。”晏元昭纠正。
长公主向他飞一眼刀,“我要大办寿筵,广邀闺秀,让她们看看我是个性格多么和悦的婆母,别因为我而不敢嫁你,你呢,借机挑一挑,看看有没有对你眼缘的。”
晏元昭嗯了声。
“我让陆嬷嬷写了个单子,列了京中勋贵和正四品及以上官员家里所有未定亲的适龄娘子,你拿去看看,把你得罪过的还有看不顺眼的人家划去,再交给陆嬷嬷写请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