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沈宜棠肃容,“放着大钱不赚,不是我的风格。”
  “勾引男人也不是你的风格啊!”小桃大惊失色,“你哪里干过这个!”
  小桃说得不错,沈宜棠胡混的这些年,靠小聪明小计俩替人成事赚佣金,譬如装道士算卦捉鬼卖金丹,帮助小娘子逃婚和情郎私奔,梁上君子的事也没少干,总结起来不外乎坑蒙拐骗一类。
  但唯独没做过对男子投怀送抱的事。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小桃,可别忘了咱们的出身。”
  小桃叹气,她的这个结拜阿姐打小在江南的烟花地长大,的确常常目睹迎来送往、打情骂俏之事,可是,这风尘女子撩惹男人的方式,能给大家闺秀做借鉴吗?
  家猪和野猪的跑法,它不一样啊。
  沈宜棠吃完饼子,边拆包袱边道:“这钱,我赚定了。”
  沈宜棠一锤定音,小桃只好暂时歇了逃跑的打算,利用丫鬟身份出府方便,借机打探晏元昭此人。
  她将收集来的情报一股脑说给沈宜棠听。
  “晏元昭,表字明光,明昌长公主的独生子,当今天子的亲外甥,锦绣堆里长大的。他父亲早亡,长公主疼惜他,看得和命根子似的。”
  “说来也奇,他没像其他宗室子弟那样荫官,而是自己考进士,年纪轻轻就在御史台做到了侍御史之首,最近更是搞倒一个大贪官,风头无两呢!据说他之前做监察御史,新官上任六个月,一口气覆核八桩大案,上折子纠举十几位官员,被他告过状的人从城西头排到城东头,恨他恨得牙痒痒,可他有个公主娘撑腰,谁都奈何不了他。”
  “晏元昭长得俊,才气高,却迟迟没成婚。听说曾有几家世家和公主府走动频繁,想和他结亲,谁想到晏大人发现这些小娘子父兄为官上的缺漏,反手弹劾了个遍。这下没人敢嫁他了,晏大人疯起来六亲不认啊。”
  “……”
  沈宜棠感叹,“这就是传说中的刚直不阿吗?我只在戏文里见过诶。”
  “这种人咱巴巴地凑上去干啥啊。”小桃苦劝,“别钱没捞到还惹来一身腥。”
  “富贵险中求嘛。”沈宜棠捏着嫂子宋氏给她的作为见面礼的玉镯,美滋滋地在光下研究水头成色,答得很是敷衍。
  小桃皱起一张桃心脸,富贵迷人眼啊。
  不过,沈家的富贵是个空架子。除去撑门面的一些货色,府里摆设陈几,宋氏的穿戴以及给她准备的衣裳首饰,勉勉强强,算不得上等,有些还赶不上春风楼里花魁的用度。
  但作为官宦人家的规矩一样不少,比如限制府里女眷出门。
  今日晏元昭休沐,沈宜棠好说歹说得了宋氏允可出府,根据小桃的情报,晏元昭前脚到颐园赏花,她后脚便追上来。
  她还是头一回见晏元昭。
  他背对着她,腰背端直,脖颈颀长,乌发由云纹玉冠束起,尽显矜贵。烹茶举杯的动作行云流水,即使隔着阑干也能看出姿仪卓绝。
  沈宜棠只是短短地欣赏了一瞬,旋即这一抹碧蓝就变成了一块摇摇摆摆的金元宝。不说别的,单他戴的玉冠便值百两银。
  金元宝长出脚,遥遥向她招手,就要走到她怀里。
  晏元昭和裴简说了会儿话,起身走下亭子台阶——正是朝着沈宜棠的方向。
  沈宜棠忙拉着小桃矮身避在小径密密匝匝的棠梨花丛里,然后提着袍角,踮着乌云靴的尖头,在花枝的掩映下退到小石桥。
  然而身后的两串脚步声仍越来越近。
  四角亭距颐园主园甚偏,人烟罕少。石桥下更是花枝稀疏,风景不佳,再往里走就是园子围墙,常人不会来此。沈宜棠心念一转,莫不是她们被发现了?
  眼见一绯一蓝两道身影靠近,石桥下仅有一齐胸高的瞿瘦石碑,遮不住她们两个。沈宜棠当机立断,腿一撑,施施然从石碑后冒出头。
  “前方无路,两位郎君止步吧。”
  第2章 初相见她看他的眼神,过于大胆和灼热……
  女郎身量不高,说话时小巧的下巴微微扬起一截。
  晏元昭的目光在她落了几朵素白棠花的乌黑幞头上一触而过,他从亭中出来,瞥见花枝里一角浓翠衣摆,以为是宵小来监听,便装作无心地追过来,岂料原是个俏生生的姑娘家。
  她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晏元昭倒不好为难她,想来是她好奇误入此地。且交给裴简应付,这厮向来擅长处理这种场面。
  果见裴简笑得开朗,“多谢小娘子提醒。小娘子看着面生,是哪家的姑娘?”
  “我父亲姓沈,任工部侍郎,兄长在大理寺做司直。”沈宜棠细声道。
  “哦,”裴简想了想,“沈侍郎儿子有两个,女儿都出嫁了,怎么家里还有待字闺中的小娘子?”
  沈宜棠道:“我不在京中长大,最近才入沈府,是以旁人多半不知。”
  “原来如此,沈娘子,在下姓裴,是——”
  “裴世子,我知道的,”沈宜棠说完,直直地盯着晏元昭,“还有晏御史,久仰二位大名。”
  晏元昭轻轻点了点头,却在触及她眸光时微不可见地皱了眉。
  她看他的眼神,过于大胆和灼热了。
  晏元昭虽不好风月,却也不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了,对这种眼神的意味再清楚不过,又想到她在亭外的鬼祟样子,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沈家小娘子对他有意。
  她白净的脸上甚至飘上一点红晕,更加印证了他的判断。
  沈宜棠盯了晏元昭那么久,实是因为这人生得太俊了些。眉骨如弓,双眉似剑,鼻高而挺,难得的是喉结也很凸出,线条流畅的脖颈隆起一团,微微颤动。
  记得春风楼的姊姊们都说这样面相的人在榻上英武非凡。
  可怎么晏元昭是个不重欲的性子,不应该啊。
  沈宜棠脸微热,将晏元昭的眼睛看得渐冷了,才收回目光。
  早知晏大人不喜男装,今日该穿襦裙出门的,给他留个好的第一印象。
  裴简察觉到沈娘子对晏元昭的在意,摸摸鼻子,“沈娘子抬举,我的大名
  肯定不如他的响亮。”
  这便是虚词了。定远侯裴雄的赫赫威名在大周家喻户晓,克南夷,拒铁鹘,灭犬戎,将军戎马一生,功绩不可胜数。裴简其人虽然和钟京多数世家子一样,游手好闲,放鹰逐犬,但有这样一位父亲,走到哪里都被人高看一眼。
  “二位都是人中龙凤,鼎鼎大名,不必自谦。”
  沈宜棠熟练地送出赞美,发现晏元昭仍在看她,不,说看她并不准确,他头微偏,视线越过她的肩膀停在她身后,一寸寸地下移。
  她的身后……不就是那块写满草书的石碑吗!
  晏元昭当真是在阅读那碑文。
  他少年时接到小娘子送来的秋波、递来的绣帕,那是要宽袖一拂,帕子一掷,狠狠说一句对方不知礼的。
  母亲再三劝导,让他拒人心意的方式含蓄温和一点,又兼今日春光明媚,百花烂漫,他才一改往日作风,仅是无视佳人转而欣赏书法。
  谁料,沈娘子眨眨眼,疑惑道:“晏大人,您怎么光盯着小女子看呀?”
  晏元昭一滞。
  是他过于含蓄了,还是沈家娘子太迟钝?
  便是真会错意,也不应该大喇喇地问出这种话。
  意识到身旁裴简投来的诧异目光,晏元昭眸深如墨,面无表情道:“沈娘子误会了,桥下甘棠芬芳,晏某赏花而已。”
  沈宜棠微笑,“那是我的不是,碍着晏大人赏花了。”说着,她向旁边走了两步,刚好将石碑完整地露出给他。
  晏元昭微扬起头,不论女郎还是石碑,一概被他驱出视野。
  裴简道:“这桥下的花哪有什么好赏的,还不如刚才亭子那儿的好。”
  “正是如此。”晏元昭唤裴简的表字,“子绪,时候不早了,回主园吧。”
  裴简尚未答,沈宜棠自然地接过话,“我也要回主园,方便的话,可否与二位郎君同路?”
  “不方便。”晏元昭平静道,“男女有别,若与你一道,恐对沈娘子名声有碍。”
  是担心碍着你名声吧,沈宜棠腹诽,但顶着沈家闺秀的壳子,也不好做得太过分,只得眼睁睁看着晏元昭转身欲走。
  裴简嬉皮笑脸道:“沈娘子,不好意思啊,他这人就是个老古板。钟京不大,我们下次再见。”
  沈宜棠含笑点头。
  晏元昭走了一步,忽又折回身来。
  沈宜棠眼睛一亮。
  “沈娘子,你既是沈府中人,还请帮晏某给令兄沈司直带个话,叫他不要再躲我了,公事要紧,耽搁不起。”
  言罢,兰裳轻拂,皂靴踏着地上星星点点的落花,真的走了。
  晏元昭抛下的这句话令沈宜棠半天才回过神,她往石碑上一坐,两条腿晃晃荡荡地不着地,“小桃,我是不是搞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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