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神族向来自视甚高, 自神魔大战后,和魔族一直处于断交状态, 井水不犯河水。不可能为了一个失势的魔后,来魔界找他对峙。
  对于这点,巫樗格外宽心。
  在神族眼里,出一个天妃,是比出一堆魔后更值得骄傲的事。
  当年神界四州,唯星州马首是瞻。
  时值春末,星州天君继位选妃,赤莲本预备去参选。
  年轻的天君空有一副好样貌,脑子却很有毛病,不知道他犯什么诨,直接抢堂弟未婚妻,立四州之末——云州颜银为天妃。
  这样一来,就没赤莲什么事了。
  但赤莲怎么甘心?
  少女时期她就比不过颜银,嫁人还要被她压一头,想想都快气死了。
  嫁不了神界最强的,那干脆嫁魔界最强的。
  反正她不能落于人后,尤其是不能比颜银差。
  靠着这样的信念,赤莲带着丰厚嫁妆,不顾亲族反对,下嫁给当时还是皇子的巫樗。
  结果就是,她帮着这个男人夺位,为他生儿育女,奉献半生,最后输得一败涂地。
  “女儿好后悔。”
  阴暗地牢中,赤莲呜咽出声。
  曾经美艳动人,嚣张跋扈,沦落到形容枯槁,无枝可依。
  她的眼泪一滴滴滚落,砸进不见天日的青石里。
  可没人会安慰她。
  选错了路,跪着也得亲自走完。
  赤莲抬起眼,抓起身下枯草。
  她恨巫樗。
  更恨宴北辰,一切不幸都是他带来的!
  浑浑噩噩时,她想起画酒,那个和颜银生得极为相似的小姑娘。
  不是没想过揭穿画酒的身份。
  “老三不会认错人了吧?”赤莲曾试探。
  巫樗不接招:“真真假假,哪有这么重要。老三竟然带她回来,那她就是真的。”
  他有意包庇,根本不想捅破这层遮羞纸。
  再后来,赤莲失势,沦落地牢,再没有机会见到巫樗。
  她隐约庆幸,当初没有揭穿画酒的身份。
  心中扭曲畅快,只等画酒与宴北辰完婚,她就死死握住,那个小贱种夫人的把柄。
  何愁没有报仇的机会?
  尽管痛苦,但有根胡萝卜吊在面前,赤莲苦苦熬着,不愿死去。
  她在等仇人的结局,不会比她走运的。
  阴森狭长的甬道,传来女人癫狂的笑声,阵阵飘远。
  *
  十年时间,对画酒来说难熬,对魔头而言,不过弹指瞬间。
  离约定好的时间越来越近。
  画酒陷入期待与焦虑,每日都盼望着宴北辰的消息。
  这天她主动问起,得到的答案却是战事胶着,他不准备回来。
  画酒正要失望,铃铛那头的人思索片刻,语气一转:“我派伐弋接你过来,把花带上。”
  好不容易养朵花,他可不想养死了。
  少女喜上眉梢,清脆道:“好。”
  她很想见到宴北辰。
  萧索秋季已到末尾,即将严寒的季节里,伐弋回来了。
  画酒裹着厚裘等在外面。
  罡风凛冽,少女有些吃不消,小脸冻得难受,埋在绒毛里。
  即便如此,也不忘细心将芙染花护在怀中。
  远处黑山连绵,听见追云兽的长吼,画酒惊喜抬眸。
  是伐弋到了。
  等人到近前,她也不管什么罡风,笑着抬起脸:“伐弋,你到啦。”
  她早早就等在这里,言语间是掩饰不住的高兴。
  少女喜悦的模样感染到伐弋,他跳下去,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保持分寸,将人护送上去。
  路上画酒特别开心,忍不住问起宴北辰的近况。
  伐弋也不瞒着,心安理得,把他家殿下卖了:“殿下本说要回去的。这两日林州势力死灰复燃,他脱不开身,就派我来接你。”
  伐弋看起来高冷,话一开头,就恨不得全倒干净,“最开始殿下准备派刑灾来,最后不知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
  说到这里,伐弋很是激动。
  他觉得上战场的话,还是他更有用。
  不知道宴北辰为什么留着刑灾,让他来接人。
  可恶。
  这话倒不是讨厌画酒,而是他守宴北辰守习惯了,突然换个人守,很不适应。
  画酒没继续追问这个话题。
  两人很快就到达王军驻扎的营地。
  来得不太巧,宴北辰还没回来。
  伐弋挠挠头,安慰失落的少女:“这里很安全,林州魔兵不会来这里。”
  言外之意,就是耐心等待。
  画酒已经等习惯了,不差这点时间。
  总抱着一盆花也很奇怪,她找到临时搭建的花架,把花盆放了上去。
  伐弋怕她无聊,带着她去参观营地。
  营地没留什么人,主力都跟着宴北辰去了前线。
  “别担心,殿下他们,傍晚之前肯定能回来。”
  伐弋正说着,一道寒光突然射来。
  他赶紧伸手一扯,拉着少女堪堪避开。
  画酒回过神,只见她刚刚站立地方,赫然插着一支箭!
  如果伐弋没反应过来,那支箭就会插在她身上。
  换言之,她刚才与死神擦肩而过。
  不知道是谁大喊:“林州魔兵来偷袭了!”
  死到临头,林州还要挣扎。
  伐弋目光凛然,拔出佩刀:“备战!”
  所幸这波偷袭的魔兵数量并不是很多,双方厮打起来。
  伐弋带兵掩护着画酒,且战且退。
  心有顾忌,拳脚施展不开,只能硬拖,等大部队回来。
  混乱中,画酒捡起一支别人遗落的弱水箭防身,在伐弋的掩护下退进角落里。
  兵刃相接,血肉横飞。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画酒紧紧攥着那支弱水箭,如同握住尘世最后的希望。
  她揪心地看着远处,混战中,芙染花放在不起眼的花架上。
  画酒只能祈祷,希望它不要被碰下来摔碎。
  闹剧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结束。
  被墨染黑的天际晕着一层霞光,绯艳如金。
  玄甲青年黑袍猎猎,带着大部队杀了回来,把林州偷袭的魔兵逐一清洗。
  周围已经没有危险。
  画酒站起身,先一步看见青年,眼眸间盛满喜色,踏着满地血腥,朝他奔去。
  伐弋根本没反应过来,站在原地怀疑人生。
  很快刑灾凑过去,和他凑成两人组。
  “你看清她是怎么跑出去的吗?”他指着画酒问。
  刑灾摇头。
  “……”
  两人组陷入死寂。
  “殿下!”
  独属于少女的声音传来,军营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收拾完残局,宴北辰下意识转过身,对上少女在狂风中怒放的裙摆。
  死后余生,她也顾不得什么矜持,只想跑到他身边去。
  宴北辰神色微愣,先是看见她手中泛着寒光的弱水箭。
  第二眼,才看清少女的眉眼。
  弱水箭是弑魔利器,宴北辰不允许任何人拿这东西靠近他。
  看着狂奔而来的少女,他全身的血液都快冻僵了。
  可还是下意识接住她。
  不接住她,她会掉下去的。
  青年眉眼阴沉:“你怎么跑出来了?”
  该死的伐弋真没用,总是看不好人。
  伐弋还不知道风评被害,站在远处,脊背一寒,打了个喷嚏。
  画酒早就忘记手中还拿着箭,唯眼圈泛红:“因为很想你。”
  很想快一点见到他。
  宴北辰根本没在意她说什么,只死死盯着她手中的弱水箭,盯到失神。
  哪怕心中确定,她丝毫没有伤害他的心思,他还是忍不住紧绷身体,连扣在她腰间的手指,也在轻微痉挛。
  那是邪魔对死亡的恐惧。
  半空中,她环抱住他的脖子,让他不得不低下头,听她细弱的哭声:“母亲很讨厌我,可我现在不想要她的爱。如果你喜欢我,那我就什么都不在意了。”
  她差点就死了。
  死了的话,就再也见不到他。
  以画酒对他的了解,他很快就会把她抛诸脑后,然后与别的姑娘在一起。
  她好害怕。
  宴北辰沉默,没搞懂她的脑回路。
  说实话,他并不明白这两者间有什么关联。更不明白,她说这话干嘛?
  她像无理取闹的强盗,一边哭,一边抢劫他。
  还不许他发表反对意见。
  他垂下眼,黑瞳冷漠。
  少女的眼泪像冰,全糊在他肩上,让他忍不住要动手扯开她。
  他没得逞。
  画酒抱得太紧,在他耳边哽咽:“我知道以前你不喜欢我。可不可以从现在开始,每天多一点喜欢,然后喜欢变成爱。”
  她好害怕,或许死去那天,还是得不到他的爱。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