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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傅子隽一惊,强行错开剑锋,可剑气淩厉,还是不慎割伤他脸颊。
  看着他白净无暇的面上缓缓渗出血来,她来不及多想,立马拽上他去找师尊。
  好险伤口不深,只片刻治疗便愈合,她松一口气,若给这张脸留了疤岂不成了罪人。
  “你方才干嘛不躲!”回过神,她没好气抱怨。
  他想了想,一张嘴便叫人误会:“是我疏忽大意,多谢傅师姐手下留情。”
  清沄真人一愣,难以置信:“你,输了?”
  洛熙川非但不解释,反而云淡风轻一点头。
  傅子隽顿时有些恼火:“你!”
  彼时她心高气傲,既不想承他这情,又不愿当众认输,只撂下一句:“你等着!”
  回到妙镜宗,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潜心闭关,一练便是五年。
  出关第一件事,便是拿了师尊拜帖,重上沧沄,谁知,别说如愿扳回一城了,连人都没找见,观雪说他是修行遇瓶颈,去凡间历练了。
  入世是修道的必经之路,居然又让那小子抢先一步!
  再见是在露州城。
  她本是奔着腊鸭笋丁豆腐包去的,谁知排了整整一个时辰的队,好容易排到,却被前头一个客人包了圆。
  一个时辰就这么无声无息喂了狗,她本就不爽,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这节骨眼不断拉扯她衣裳。
  她冷面一回首,一眼没看到人。
  视线落下去,袖摆被一只小手攥着,摇来晃去,那孩子被她不近人情的眼神瞥得浑身一哆嗦,却奇迹般地没松手。
  他高高举起另一只雪团似的小手,手中抓着个油纸包,里头露出个白暄暄的包子来。
  傅子隽一愣,指指自己:“给我的?”
  小娃娃用力点点头,手臂举得有点吃力。
  她接过包子,蹲下身来打量他,小孩不过三四岁,却不似凡尘里那些小娃娃一股奶唧唧的味道,他周身冒着清净的花竹香,闻了很是心旷神怡,白净漂亮小圆脸上缀一对大眼,瞳色清浅,光落进去像泡在泉里的琥珀,笑起来露出一排刚长齐的小白牙,睫毛忽闪,看得人心头发软。
  包子给了她,小娃娃便两手空空了,她不禁放轻了声音问道:“那你吃什么?”
  孩子笑笑不答,松开她的衣袖转身就走。
  起初几步摇摇摆摆,傅子隽怕他摔跤,正想上前扶他一把,那孩子却倏然垫起脚跟,步子飘忽起来。傅子隽一惊,忙跟上去,只见他足尖交错点地,每一步都行出足足一丈有余!街上人来人往,他却半个人都没刮蹭到,一片叶似的,飘飘悠悠就到达长街尽头,撞到一个人腿上,紧紧黏住。
  泊雾峰匆匆一战,已是八年有余。
  即使他没佩剑,还被幂篱的轻纱遮了脸。
  即使他穿得是再普通不过的月白长袍,腰间连配饰都没有。
  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站,他却依旧太打眼,有如凤立鸡群,想认不出都难。
  可傅子隽认出他的同时,却也感觉到他同过去大有不同。
  数年未见,她还没来得及编出个体面的招呼,洛熙川蓦地冲她微微一点头,牵起雪团子转身就要走,她忙上前拦住他的去路:“你跑什么?”
  他愣了愣:“没跑,家里有人等,这羊乳芋头酥凉了就不好吃了。”
  “……家里?”傅子隽瞠目结舌,看看他,又看看挂在他腿上的小树叶,“这,这这是……”
  “这是昙儿。”
  傅子隽嘴角抽了抽,什么坛儿罐儿碗儿盆儿的,她问得又不是这个。
  “爹爹。不回家吗?”那个坛子主动开口解了惑。
  她做梦似的,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嘶——”
  疼。不是梦。
  傅子隽登时有些混乱,人生的道路上,他怎么总是不按常理出牌啊!自己还在排队买包子,这人不声不响,连孩子都生完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洛熙川跟成家生子这些俗事没有一丁点关系。
  应该是捡的。
  可这么灵的孩子,怎么可能被丢掉?那就是仙鹤送来的……神仙看他不通人世情理,特意送个童子下来试炼他!
  “傅师姐。”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洛熙川抬手指指南边,“若不介意,随我去寒舍一叙?”
  “啊?哦……行……”叙不叙的没什么重要,找个没人的地方打一场方是目的。
  他们一路向南,行至人烟稀少处,洛熙川便使出了他那自创的轻功。
  傅子隽御剑飞在高处,慢吞吞跟着。
  俯瞰那父子俩,洛熙川有意放慢速度,等他那仙鹤送来的宝贝儿子,幼童晃晃悠悠踏着草尖花瓣贴地疾行,仿若这山间草木孕育而出的灵物。可他毕竟年岁还小,不到半个时辰便气力不济,洛熙川适时一把捞起他,夹在咯吱窝下头,足下生风加了速,不多时,一行三人便落入一处避世的山谷。
  甫一落地,坛子就迫不及待抢过洛熙川手里的油纸包,往那座隐匿在盎然绿意中的竹楼里跑,边跑口中边喊道:“阿娘!芋头酥来啦!”
  傅子隽听得一个趔趄,猛然抬起头,青竹的屋门从里头推开,应声走出个人来。
  女的,全须全尾,红蕖袅袅,明眸善睐。
  “……不是仙鹤送来的吗?”她喃喃自语。
  洛熙川闻言,看她的眼神略显迷茫,他思索片刻,正色道:“师姐,孩子是人和人生的。仙鹤送子只是传说罢了。”
  “你!”
  屁话,谁不知道孩子是人和人生的!可你,你洛熙川也算人吗!你不是天生仙骨,人间历练一番便等着日子归位吗!怎么会过上这种凡夫俗子才会向往的日子呢!
  眼前大人小孩乐成一团,笑得傅子隽一阵恼火。
  罢了,管他是谁的爹,迟来八年的比试,这次她要堂堂正正胜他!
  南流景带着她一腔不解与愤怒劈开了山谷的宁静,和乐融融的场面登时凝固,洛熙川向后一仰,空翻躲过一剑,足下一点,浮上竹海,向山峰飘上去,同时摊开了手掌。
  一声嗡鸣,御龙追来,落入他的掌握,游刃有余地接住了她的招。
  两剑久违地相错,傅子隽猛一发力,手上却出乎意料的一轻,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
  没有相应的力量格住她,洛熙川连人带剑被她击飞,砰得一声巨响,他撞在数十丈之外山岩上。
  灵风激荡,本应势均力敌的场面竟是一边倒的气势,四目遥遥相望,洛熙川失了血色的唇无奈一勾。
  傅子隽愕然收剑,紧紧拧住眉头,两人一前一后落进竹林。
  她上前一步捏住洛熙川的脉,登时惊呆了,如今的他竟只是金丹初聚,堪堪碰到蓬莱境的门槛。
  “多谢傅师姐手下留情。”依旧是这云淡风轻地一句,说完,他压不住咳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沫。
  这不可能!哪怕是成了家生了子,哪怕是这些年疏于修行,顶多就是没有进境,修为怎还会倒退?她死死瞪着本该旗鼓相当的对手:“你受伤了?”
  “没有。”洛熙川将御龙送回剑鞘,往她身后一瞥,迅速起身擦了擦沾血的唇。
  傅子隽扭过头,那红衣女子一道霞光一般追进来,她飞奔到洛熙川身侧站定,反手横一把袖剑,防备地看过来,她们这才将彼此看了个明白。
  傅子隽一眼看到她腕上的刺青,又看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倒抽一口凉气:“你,这……”她不禁想起几年前,那些她从未当过真的传言。
  “这是内子,阿春。”洛熙川没有丝毫隐瞒,当即就坐实她的猜测,“阿春,这是妙镜宗的傅子隽傅师姐,我们多年未见,方才在露州偶遇,我见她饿了,便带她回来坐坐。”
  见她……饿了……便带回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捡了只流浪狗。
  “啊?那我去煮饭!”阿春一听饿了两个字,瞬间放下所有防备,冲她灿然一笑,“师姐先吃一块芋头酥垫一垫吧!”
  傅子隽无言以对,谁说她饿了?她多少年前就辟榖了!
  可看到洛熙川拚命冲他使的眼色,她愣是压下满心疑惑,被迫与他们一家三……哦不,四口吃了丰盛一餐,阿春手艺了得,可她却食不知味。
  有孕的女子多眠,饭后,阿春便靠在院中竹榻上睡着了。
  “昙儿。”洛熙川随手从书格取下一册《本草拾遗》给他,“今日抄这个。”
  孩子二话没有,乖巧地接过功课,跑去外头树荫下的案几旁,用尚且生疏的手法,以泉水磨墨。
  傅子隽一扬手,整座竹楼便隔绝了声响。
  相对无言,洛熙川递给她一本书:“《明湜心经》?”是她从未听说过的功法。
  对方似乎不欲解释什么,她便不明所以地翻开书册,读着读着愣住了。
  她猛然抬头:“你从哪里得来的?”
  “没哪里,此心法,脱胎于洗髓经残卷和我沧沄的玄泽玉笈。起初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侥幸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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