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舒怀!”
杜兴才大怒,拍案而起,“你太放肆了!”
“老子就是放肆,你能拿我何?”
舒怀眼睛恨得发红,“我要把杜兴翰千刀万剐,拆了他的骨头,把他剁成泥喂狗!”
杜兴才大恨。
他就这么一个胞弟!
舒怀冷笑,“我弟弟因一个花魁而死,不如你杜家赔他一个,正好,听说你还有个貌美如花的妹妹……”
“舒怀!”
杜兴才怒而打断他。
混账!他妹妹如花似玉,正值芳龄,他居然有这种无耻龌龊的心思!
杜兴才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再也不能维持丞相之子的风度,“你们舒家太张狂了!难道就不怕陛下怪罪?!”
自从舒明死后,舒怀心里就一直憋着一股气。
他想去杀了杜兴翰给舒明赔罪,可大伯和大哥拦着,要他忍。
可他凭什么忍?
杜兴翰杀人在先,不该偿命吗?
借着酒劲,舒怀终于把这段时间憋在心里的气出了。
看着杜兴才愤恨不已的神色,心中大为快慰,语气轻蔑又畅快,“没有我们舒家,陛下能好端端坐上皇位?”
“他的一切都是舒家给的,凭什么不为我们做主?别说一个丞相之子,就算是杜空致,哪怕大伯开口,他也得乖乖地把人头送到国公府大门。”
“住口!”
一声怒喝响起,有人疾步而来。
“啪!”
清脆的一声响,来人狠狠甩了舒怀一个巴掌,一脚踹在他膝上,转身跪地,“堂侄醉后向来口无遮拦,等他酒醒,臣必定家法伺候,还望陛下恕罪。”
舒怀瘫在地上痛吟,一听这话,抱着膝盖抬头。
周围乌泱泱跪了一地,他的大伯和大哥跪在身侧,面色沉肃。
舒怀忍着痛向前看。
那里站着一人。
龙袍加身,长身玉立。他五官生得极好,英挺立体,俊美无俦。
但最吸引人注目的,并非那张脸,而是他的眼睛。
标准的凤眼,瞳色漆黑,恰如点墨,眸底深不可测,一眼瞧去,只让人觉着仿佛有源源不断的寒气涌出。
他看人一向是冷的,轻轻撩起眼皮朝人看来,仿觉身处冰天雪地,寒风肆虐,吹得一颗心冷了。
男子抬步。
脚步仿佛踏在舒怀心上,他整个人一哆嗦,恍若梦醒。
想起刚才说了什么,舒怀浑身一抖。
“陛、陛下。”
忍痛跪地,舒怀老老实实垂着头,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收紧,冷汗不知不觉淌满后背。
一边想,陛下虽待人严苛,但那都是对着朝堂官员,他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应当不会和他计较。
一边又想,他说的也没错,若不是因为陛下出自姑母腹中,先皇所出皇子怎么会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又怎么会登上皇位?
他的一切都是舒家给的,他说错了吗?
没错!
迷糊的神志越发模糊,但舒怀坚定地认为自己没错。
这么一想,他又理直气壮地抬起头。
眼看着年轻帝王一步步朝他走来,舒怀莫名心虚,强忍着不让脊背弯下去。
孟桓启站定,“舒五公子喝醉了?”
语气平静无波,却似风雨欲来,让舒怀硬生生打了个颤。
“是。”
他还未答复,一旁的舒誉重重应声,“这孽障嗜酒,一喝醉便容易生事。他与臣死去的侄儿手足情深,今日见了杜大公子,难免想起胞弟,一时不忿与之争吵,还望陛下看在他失弟之痛的份上,饶他冲撞之罪,口无遮拦之失。”
杜兴才气得发抖,“陛下,舒家气焰嚣张,今日敢当着您的面藐视君主,来日……”
“杜大公子。”
舒誉转过头,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舒家忠君事主,陛下心中自有定论,容不得你胡诌。”
“我侄今日失言,归根究底,是因你杜家人欺人太甚。若非杜兴翰杀我侄子,他岂会当堂失态?”
“天子脚下当众杀人,你说,藐视君主的究竟是我舒家,还是你杜家?”
仿佛被一双猛兽眼睛死死盯住,冷气从地面钻进膝盖,令他浑身冷得发颤,却不得动弹。
斜斜伸出一只手,一把攥住杜兴才的手,将他拉到身后。
杜兴才松了口气,竟有死里逃生之感,手心濡湿,这才发觉已是满手的汗。
靖国公舒誉,当真名不虚传。
跪在杜兴才身前的人穿着常服,头发黑中掺白,面色虽有老态,但目光炯炯,锐利逼人。
他垂首恭声,“臣教子无方,竟让他在陛下万寿时胡闹,请陛下责罚。”
他并未求情,反而张口就是责罚,倒显出几分公正。
见孟桓启不语,杜空致又道:“大好的日子万不可被两个无知小儿毁了去,明日臣定提这孽种给陛下赔罪,眼下还是让他们各自下去梳洗吧。”
“是啊陛下。”
一人附和,“今日是您的生辰,若是因舒家公子之过失了您的兴致,那这藐视君主之过,可真要安在舒公子头上了。”
舒怀怒,正要开头,一侧的舒晋冷冷瞥他一眼。
翻涌的热血一下子冷却,舒怀噤声。
舒誉面不改色,看着杜空致的目光带着冷意。
他险些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
无论事出何因,总归怀儿是在陛下寿辰时闹了事。
他做了,那就是错的。
别说陛下,便是太后娘娘听说了此事,怕也会生怒。
“陛下。”
舒誉沉声,“杜相所言极是,臣这就让人带这孽障下去,明日与杜相一道请罪,是打是骂,全凭陛下做主。”
乐声早不知不觉停了,殿内悄然无声,闻针可落。
半晌,孟桓启出声,“舅父言重了。醉酒之人的话岂能当真,让人送五公子下去。”
他背过身,嗓音传遍殿宇,“继续。”
高德容如梦初醒,扬声道:“乐声起。”
丝竹之声再度响起,舒怀被人带下去。
云景舟举杯,对身侧之人笑道:“唐贤弟,请。”
唐鹤原收回视线,眸色深深,举杯与之相碰,嗓音清冷,“请。”
朝臣们纷纷效仿,笑着与周围人寒暄。
一时之间,殿内又热闹起来,若非宫人正在收拾那一片狼藉,恍惚间好似那一场闹剧从未出现。
朝臣谈笑自若,心里想的什么,便无人知晓了。
“呵。”
舒裳晩冷冷一笑,端起酒盏,慢悠悠喝完一整杯酒。她看着舒誉泰然自若落座,眉眼平静,
视线一转,从在场舒家人身上一一睃巡而过,眼神越发冷漠,嘴角勾起嘲讽笑意。
云镜纱也给自己倒了杯,清亮酒水中映着一双秋水般的眼眸。
那双眼睛轻轻一弯,笑意溢满眸底,似有碎星蔓延。
……
虽有波折,但宫宴后半段好歹是安安稳稳地过去了。
孟桓启神色不变,似乎舒怀与杜兴才的争执对他并无影响。
云镜纱让芳音给高德容留了话,先行回了玉华宫。
卸下钗环后,她沐浴完穿上早就准备好的衣裙,安静坐在铜镜前。
镜中女子乌发拂肩,秀眉琼鼻,无一不美。
素手轻轻从眉尾往下,落在唇角。
她虽非出身大富之家,士族勋贵,但爹爹和外祖父都是读书人,厚着脸皮能说一句书香世家。
可家破人亡之后,她流落异乡。除了琴棋书画,医理毒药,还要学各种勾人手段。
虽无娼。妓之名,却做妓子之实。
唯一不同的是,她勾的,是这全天下最尊贵的人。
也不知爹娘在天之灵,可会骂她不知廉耻。
或许会吧。
可就算爹娘骂她,她也得做。
素手下滑,落在小腹。
云镜纱缓缓垂眼。
她要一个皇子。
倘若太后病逝,陛下不幸罹难,她的孩子将是帝位唯一的人选。
她必须与陛下圆房,早些怀上皇嗣。
长睫抬起,云镜纱看着镜中的自己,双眼一弯。
灯光映在她眼中,像是辉火,又像是泪光。
……
夜幕降临,琉璃宫灯燃着光,拉长墙上人影。
孟桓启正往玉华宫走。
他对今日之事很是平静,毕竟不管舒家做什么,他都不意外。
与其去想舒家,不如想她会送他什么生辰礼。
她胆子小,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宴席上的事吓到。
脚步越发匆忙,与此同时,另一道脚步声朝他靠近。
“陛下。”
孟桓启站定,“何事。”
听着陛下不耐的语气,来人背脊骨一麻,硬着头皮道:“属下有事禀报。”
顿了顿,他补充,“关于云婕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