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横竖她都要死,横竖是个没出息的,我这个女儿不值得她活下去。”
皇帝听得心里闷闷的,拍了拍妹妹的肩,“或许她也和蒋昭一样,厌世了。”
那件事,兄妹两个落力彻查,可结果就是人家活腻了,偷个空了断了自己。他又何尝瞧得起那个对女儿无情的女子。
“蒋昭再不是东西,她也没有相提并论的资格。”长宁落下一子。
皇帝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提这糟心事儿,只是想告诉你,蒋昭真是挺邪门儿的一个人。”
“我知道。”皇帝笑道,“你忘了?他老人家早给我算好哪年驾崩了。”
长宁啼笑皆非,将话题扯回去,“我所说的精通占卜的道人,并非浪得虚名,而他与蒋昭很熟稔,记得一次秉烛长谈时,蒋昭慨叹过,皇兄登基后的前二十来年,他无可作为,等到天下灾情四起时,他已不在人世。”
到此为止,长宁所说的全是实情,因为她做不到也傻不到睁着眼睛跟帝王扯弥天大谎,说谎的技巧在于,九分真,一分假。
皇帝蹙眉,“灾情四起?也就是说,去年不过是个开头?”
长宁道:“道人说,听蒋昭说过哪一年会出哪等大事,但他多喝了几杯,头脑不清,只记得京城与北直隶雪灾的第二年,端午时又将有涝灾。”
皇帝双眉锁成了川字,“你相不相信那道士?”他是想,妹妹没将人带来,便是那道士不欲出面,生怕招致杀身大祸。
长宁轻一点头,神色坚定,“我相信。”
“那么,得早做打算了……”皇帝陷入沉思,手中的棋子落回精致的瓷罐。
长宁起身下地,郑重行礼,“皇上,长宁请命,从速巡视北直隶河道,做好引流截洪的准备。”
“长宁……”皇帝动容。这么多年,他长期愁闷的事由之一,便是妹妹没了参政办差的心思,而今她主动请命,为的是帮他防患于未然。
长宁抬眼望着皇帝,清艳的笑容有了久违的飒爽,“将士的职责是救助苍生,用武之地从来不止沙场。”
皇帝上前扶她起身,只有一点顾忌:“你身子骨不好,巡视却格外辛苦,能受得住么?”
长宁笑道:“有何大夫那等圣手,好得七七八八了,前一段,他已将汤药改为丸药,说每隔半月诊脉一次即可。”
“到时我找他说说,看他愿不愿意随行,有个妥当的人在你身边,我才能心安。”
“这就是答应了?”长宁欣喜。
“怎么能不答应?做梦都在盼这一日。”皇帝展颜而笑,“只是你要答应我,什么样子离京,什么样子回来。”
“一定。”
兄妹两个回身落座。
皇帝开始斟酌其他,“务农的百姓不可再种夏日收割的作物,除非能保证作物端午之前成熟……那也不行,不是收割了就完事,一旦大雨不断,作物放在家里也只有发霉的份儿。”
长宁道:“这些不妨与魏阁老商议,我打听过了,他与几个通稼穑的地方官相熟,酌情种些别的,免却百姓对生计的担忧,再给些实惠,便不会有人生怨。但此事要抓紧,譬如春小麦,二三月便要播种。”
“对对对!”皇帝扬声唤刘洪,“快请魏阁老过来一趟!”
长宁暗自长长地透一口气,月霖托付之事,总算提上日程,而且开局非常好。
第99章 “朕只恨自己眼瞎,让你这么个东西高居次辅多年!”
长宁在宫里盘桓到入夜,与皇帝、魏阁老商定了细致并确然有效防灾的章程,这才心安,告辞回宫。
翌日,皇帝在朝会上明发旨意:长宁长公主巡视北直隶河道,着工部尽快甄选出相宜的随行人手;今年京城及北直隶改种端午前可收获的蔬菜,各地衙门分设货仓,照市价收购。
朝臣一头雾水。
皇帝与魏阁老一唱一和,给出合情理的原因,继而便是神色凛然地敲警钟,以防有人趁机欺上瞒下捞油水,列出种种罪行的相应惩戒。
接下来,便是京城、北直隶之外的封疆大吏的事儿了——京城及周边少种一季粮米、换了蔬菜,其他省份就要接应,米粮蔬菜可相互兑换时便兑换,条件不允许的时候,便要及时援助粮米,朝廷自会从别处给予补偿。
因着皇帝首辅一如去年应对灾情时的样子,朝臣大多数心神凛然,俯首帖耳,也有那胆儿肥的百般腹诽质疑,却晓得唱反调得豁出身家性命,也便噤声,与旁人一样的唯唯诺诺。
长宁长公主那边,午间迎来圣旨,被告知五日后即可成行。
已是板上钉钉,长宁心下一宽,转而思绪一转,离府去了竹园。
她来的不巧,正赶上竹园正经搬去居士巷。
好在顾月霖要留到最后才走,书房院一切照旧,对长宁倒无疏慢之处。
落座后,品过茶,长宁说了这两日皇帝的举措。
顾月霖神色明显松弛许多,欠一欠身,“辛苦您了。”要促成这等局面,绝非易事。
“该当的。”长宁不以为意,“我过来,是为着君若和令堂认亲的事儿。五日后我便要启程,不知何时回来,你能不能尽快安排好?”
“殿下赏脸,我自当竭力而为。”顾月霖略一思忖,“三日后诸事皆宜,殿下可得空?”
长宁笑了,“为着你的异姓手足,真是什么事儿都任劳任怨。我自然是得空的,离京前只记挂着这档子事儿。”顿了顿,又道,“其实本该在你会试高中后,令堂再认义女。”
“也不见得能高中,此时最相宜。”顾月霖眸色清明,笑若春风,“不论如何,有长公主在场作证,日后任谁也要晓得,我与君若是手足,任谁也不敢轻慢。”
“你这小子,又捧我。”虽是这么说,长宁心里分外熨帖。
“还有一事,”顾月霖神色转为郑重,“君若名下的财产,便该由她享用支配,我只是要这个妹妹,不要她的身外物。所以,需要两个分量重的中间人作证,且要保证不可外传,可外传的只有作证的因由。君若的产业明细有近三十本册子,此事,又要让殿下劳心费神了。”
长宁敛目思忖片刻,笑开来,“两个中间人,另外一个是谁?”
顾月霖如实道:“魏阁老去年参与的门外琐事已有两桩,便不劳烦他了,这次请的是沈侯爷,账册前几日便已送过去。”
“好,好啊。”长宁由衷认同,“我这边你不用担心,早些年也不是能甩手不管的处境,里里外外的账目已是看惯看熟,多说两日便可完事。”
“君若乳名洛儿。”顾玉霖拱手一礼,“殿下真是洛儿的贵人。”
“我这半生,上边有青睐相加的父皇、赋予厚望的皇兄,再就是那位几百年不可遇的良师益友。”长宁笑若秋风,怡人也萧瑟,“我只恨,你与洛儿没我同样的际遇,在这年岁,分明胜过我当年。”
“殿下太抬举我们了。”顾月霖笑道,“若是洛儿在场,定要跟您争辩一番。您对她予以青睐,她又何尝不对您百般敬佩。”
“早就说你最会说话了。”长宁端茶啜了一口,转而蹙眉,“我最爱喝酒,却给我茶,再好也不是我喜欢的。你这小子,不会把我送的酒喝完了吧?”
顾月霖忍俊不禁,唤辛夷取一坛酒过来,之后才道:“先前一心读书,枉顾其他,现下还有三四坛。”看一眼天色,又道,“殿下若是赏脸,不妨留下用饭,洛儿出门有点事情,哦摸着快回来了。”
长宁欣然笑道:“好啊。”
迟一些,君若回到竹园,赶来书房给长公主请安。
长宁唤她到身侧,格外和蔼地与之说笑。
提到要请人过目并且作证自己名下的产业,君若颇为无奈地瞄一眼顾月霖,咕哝道:“有什么法子呢?不然人家不肯认我这个妹妹。”
长宁大乐,“这才证明,你哥哥是真宠着你,更是真护着你。”
顾月霖瞧着君若,笑着接话:“谁知道我日后身边会添怎样的人,先一步摆到台面上,也省得有财迷疯觊觎我手足的产业。”
“我晓得你是君子之心。”长宁赞道。
“我也晓得,”君若悄悄剜了顾月霖一眼,“横竖是把我当你傻儿子那般的脑筋罢了。”
顾月霖莞尔。
长宁却是不解。
于是,随风少不得在长宁面前露了露脸,长宁颇为喜爱。
有了这次小聚,认亲的事便定下来,更认真筹备起来。
按理说,区区三日光景,怎么也出不了岔子。可长宁自来就是惹人注目更惹人恨的存在,三日刚安稳地度过了一日,便摊上了是非——
一大早,临安大长公主与被晾了一年多的次辅纪阁老联袂进宫面圣。:
皇帝想不通,这两个人怎么会凑到一处,凑到一处又想闹出什么事?因为费解,少不得将人唤到面前一问。
两个人的意思非常简单且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