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纪阁老一进殿便跪倒在地,言语铿锵有力:“听闻皇上委任长宁长公主为钦差,巡视北直隶河道,这是朝廷委重任于女子,大大不妥!”
  临安大长公主亦是深施一礼,沉声对皇帝道:“哪怕皇上说我倚老卖老,我也要请皇上收回成命。长宁长公主心术不正、忘恩负义、野心勃勃,决不可在风调雨顺的年月任用!”
  皇帝听得心里怒火飙升,面上却是不显分毫,淡然笑道:“决不可在风调雨顺的年月任用?这话很有些听头,意思是大长公主认为经了雪灾时疫仍是风调雨顺,还是说,长宁那般人物,只能用于朝中无良将的关头?”
  临安大长公主道:“自皇上登基到前年,一直风调雨顺,未曾出过大事,一场灾情时疫,算不得什么。”委婉地承认,长宁只能用在无武官可用之时。
  皇帝轻轻哼笑一声,喝了一口茶,重重放下茶盏,唤来刘洪,微声交代两句。
  随后,他不再理会纪阁老与临安大长公主,继续批阅手边的奏折。
  纪阁老与大长公主不明所以,小心翼翼地偷瞄皇帝脸色,觉得阴晴不定,也不敢再多言。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李进之带着一摞公文卷宗赶来,呈交给皇帝之后,静静侍立一旁。
  皇帝只问李进之,哪些是他新近查清楚的。
  李进之给他挑选出来。
  皇帝凝神细看,又用了一盏茶的时间。终于,他漠然望向纪阁老:“次辅掺和朕的朝政之前,留在家中的时日已不短,可曾哪怕腾出一半日,用来反思行差踏错之处?”
  纪阁老不论心里有鬼没鬼,都只能回道:“臣时常自省,却不知皇上所指何事。”
  皇帝冷笑出声,握着卷宗走到他跟前,来回踱步片刻,骤然将卷宗砸到他脸上,“不知何事?是否因作孽太多之故!?”
  纪阁老大骇,却是一动也不敢动。
  临安大长公主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打圆场,“皇上……”
  皇帝一记眼刀过去,语声更为暴躁:“一边儿待着去!”
  饶是临安大长公主六十来岁的人,也被吓得不轻,不自主地瑟缩一下。
  皇帝跟纪阁老翻起了旧账:“犹记得,先帝末年需用兵时,你先是上蹿下跳地主张劳什子的求和,求先帝先一步低头,送上爱女长宁和亲以示诚意;后来朝中无适合的良将,只能答应执掌半壁江山的首辅蒋昭的请命,令其挂帅出征,长宁亦执意请战。
  “那场仗打了三年多。朕到近来才想通,是那一仗拖垮了蒋阁老和长宁的身子骨,更冷了他们的心肠。
  “征战时数次粮草兵器供应不力,战捷后回来没多久,就被扣上种种杀良冒功、虚报军功、贪墨军饷、发国难财的罪名。纪阁老,你参与了多少次,你知我知。
  “蒋昭与长宁皆非圣人,可就是圣人,又如何忍得了你这等脏心烂肺的东西!”
  纪阁老年迈的身躯簌簌发起抖来。
  皇帝目光和语气愈发冷酷,“先前的事,朕后知后觉,也认了,可你入阁之后,为了早些上位,又做了哪些阴毒之事?
  “两次三番找清河郡主帮你杀政敌的高堂、稚子,是不是你?
  “如今被一无知蠢货怂恿,前来阻挠朕任用长宁,可是次辅该做的事情?
  “朕只恨自己眼瞎,让你这么个东西高居次辅多年!”
  末一句,皇帝是吼出来的。
  纪阁老承受不住,瘫坐在地上。想起身跪好,竟是有心无力。
  第100章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皇帝转头,冷冷逼视着临安大长公主,“大长公主对朕有何赐教?”
  “没、没有……”临安大长公主下意识地应声。
  “既然没有,便走,带着你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女,回陕甘总督那里,日后一切,听凭他吩咐。”皇帝转身直面着姑母,“你蠢了一辈子,你幺儿更蠢,到了你孙辈,已是蠢得令人发指。
  “朕不夺你位分,未曾将你贬为庶民,不过是看顾着老英国公和英国公的功绩,与你无半分干系。”
  临安大长公主惊诧不已,怀疑自己听到的言语是不是幻觉所至。
  皇帝道:“记住,你小儿子贪功冒进以至三千将士溃败事后,长宁没当即处死他,是念着你与皇室的牵连;先帝没继续追究,是念着你到底是他的手足;朕没秋后算账,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若你愿意翻旧账,朕也乐意之至。譬如你当年可曾对长宁母妃泼脏水,譬如你这些年对孙儿孙女的教导,导致了多少令皇室蒙羞的闹剧,这些,皆有证可查。”
  临安大长公主的身形摇摇欲坠。
  皇帝不屑一顾,转身时唤刘洪,“拟旨:临安大长公主历年来德行有亏,证据确凿,朕只望英国公不再秉承愚孝之道。
  “今日起,朕眼中,临安不过一介草木,只待英国公重振门楣,重塑家风。
  “今日起,若无宣召,英国公及发妻儿女之外,朱家人等再不可进京。”
  刘洪正色领命,疾步赶往内阁值房。
  “你、你……”临安大长公主抖着手指着皇帝,“恁的忘恩负义……”
  皇帝真笑了,“你可真有脸说。”他在龙书案前落座,视线笔直地盯牢大长公主,“你为江山社稷做过什么?嫁了一个本就堪用的武官,还是生了一个自幼由其父教导的儿子?又或者,是要跟朕说,你教出的那该死的小儿子、该流放的孙儿孙女,先帝和朕的轻纵皆是忘恩负义?”
  换了体弱的女子,被这样噼噼啪啪且轮番的无形巴掌一通扇,早就当场晕厥过去。
  可临安大长公主是什么人?她颠倒黑白的次数太多,也就是不要脸的时候也太多。
  所以,到了这境地,她也只是僵立在原地,陷入愣怔。
  皇帝下了最后的判决:“有生之年,朕再不想看到你,更不会允许你宠爱的孙辈踏入京城半步。当然,谁若想死,只管来。”
  临安大长公主离宫时的样子,可谓凄凄惨惨。因为她明白,这是最后一次走在皇宫之中。
  绝对的权势之下,做过亏心事的人,当真是再无出路,哪怕你出自皇室。
  临安大长公主总算明白了,只可惜,为时已晚。
  皇帝发作完姑母,内阁诸人已到齐,他命内阁传阅一应公文卷宗。
  刚赶过来的五个人看罢,心思各异。有人暗暗称快,笃定次辅要倒台,有人心里打鼓,不知皇帝与魏阁老会不会追究自己与纪阁老常来常往这一节。
  皇帝不知道也懒得知道那些小心思,只与魏阁老商量:“次辅本该在去岁秋日罢官,奈何锦衣卫指挥使办事不力,以至拖延至今。等次辅回祖籍之后,该由何人顶替?”
  魏阁老心说您可真是给气得缺心眼儿了,这是该当众说的么?但他也理解皇帝,因而一下子推举了四个人,请皇帝三思后而裁夺。
  皇帝经首辅一打岔,心绪稍稍缓解,也便顺着台阶下,直接说方才气昏头了,甄选次辅之事,押后再议。
  瞥见已经端然跪好的纪阁老,皇帝心里的小火苗又烧了起来,“三日内,纪氏一族,凡有在京之人,一概离京。迟一刻,灭你全族!”
  有无官职已是不消说,更已不重要。
  纪阁老哆嗦着,话也不敢说,只颤巍巍地叩首。
  皇帝却已看也不看他,起身拂袖,“散了吧。”
  此事一发,多少人在拍手称快之余,有了对皇权的真切畏惧。
  而对于长宁长公主、魏家、顾月霖及手足而言,只庆幸于长宁再没了膈应人的绊脚石,沈星予也不需再为朱宝璋有所避忌。
  至于皇权,乃至天下,对他们而言,不过民心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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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氏认君若为义女的日子,如期到来。
  沈家三人、魏家父女二人、长宁长公主、李进之相继到来,更有郭如海、沈星予在金吾卫的三名同僚、李进之在锦衣卫的五名同僚各自携家眷前来,再就是君若在京城的一些交情不错的名士、腰缠万贯的商贾。
  长宁长公主当仁不让,主持认亲礼,先说了自己与沈侯爷作保,看过并各自誊录君若一份财产明细单子,末了笑道:“原本君若是不肯这般见外的,但蒋夫人与顾公子坚持,她也只好听话,不然就没义母、哥哥可认了。”
  大家齐齐发出善意的笑声,又赞蒋氏和顾月霖处事磊落。
  接下来,君若对蒋氏行跪拜大礼,蒋氏给了君若娘家祖上传下来的一对儿龙凤镯做见面礼。
  顾月霖与君若见礼,交换了见面礼。
  君若给哥哥的是一把缀着墨玉坠的古扇,顾月霖给妹妹的是一棵两寸来长的翡翠白菜。
  魏琳琅、沈星予、李进之在一旁看着,俱是羡慕不已,尤其魏琳琅,心说自己真是运道不好,要是自己能认下月霖为弟弟该多好?
  思及此,她没法儿不迁怒她爹,悄悄横了魏阁老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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