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杜华堂再不济,说出去好歹是个读书人,样貌也凑合,要是退了亲,采薇恐怕要拖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嫁人其实没什么好,关键是家底薄,她若总留在娘家,只三房四房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她。
  二太太颓然地叹了口气,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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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雁南飞,草木逐日枯黄。
  幸而午后的阳光和煦,很是惬意。
  顾月霖带着随风走在旷野之中。
  自从首次忘了拴上*绳索而随风依然很乖的事后,顾月霖就再没给它添过束缚。它就算淘气,他也来得及拦下。
  当然,换成不是身怀绝技的就不行了,不用绳索跟存心找事没多大区别。
  秋闱时顾月霖一走十来天,一直被他嫌弃太胖的随风上火了,瘦了一圈。
  那日看到他,却是再没平时的半点儿别扭,格外欢实地跑到他面前,晃着大脑袋一通乱蹭。
  顾月霖想,应该很难忘记那天的小家伙,瘦了,一身雪白的毛的光泽黯淡了许多,见到他却是那么开心。
  不把它当小孩儿宠着才是难事。
  郑永富始终没离开竹园,随风固然省心,马厩里那些马有他帮忙照顾,能过得更舒坦。他本就不想走,顾月霖又是诚心挽留,自是一拍即合。
  郑永富私下里跟顾月霖说,那十来天,随风每日都打蔫儿,应付差事似的喝几口水吃几口东西,就趴在自己房间里的小毯子上,谁都不理。
  到了傍晚、夜间,就到书房院门的石阶上坐着傻等,一等就等到翌日天亮。
  如此反复。
  君若心疼得厉害,但是怎么哄都没用,又说这类情形少不了,只能让哥哥这傻儿子试着习惯,叮嘱郑永富和辛夷景天等人如何都要让随风吃饭喝水。
  顾月霖听着就很不落忍,但凡得闲,就腾出时间陪随风玩儿。
  随风对绝大多数人的态度透着点儿傲慢嫌弃的意思,因而鲜少注意行人,在旷野之中,兴趣只在于徒劳地追着飞的低的鸟儿、蜻蜓。
  见过几次野兔,它倒都是当即察觉,却会犹豫去不去追,没等它犹豫完,兔子就没影儿了。
  近几日看到过两次刺猬,第一次像是吓了一跳,坐地上瞅着刺猬发呆,第二次算是认识了,居然直接伸出大爪子,要去按人家。
  幸亏顾月霖就在它附近,飞身过去把它拎到了一边儿,它还老大不乐意,一通哼哼唧唧。
  由此可见,到底是娇养着长大,同类司空见惯的,它都不认识,不然也闹不出这种笑话。
  给仍旧客居沈府的萧允的信中,顾月霖提了此事。
  萧允委实笑得不轻,回信说,堂堂解元,怎么就不分些脑力给我们随风?
  顾月霖不以为意。单纯有单纯的好,他又不指望随风为自己做什么,只要始终漂漂亮亮的,没心没肺地陪着他就足够。
  这天顾月霖和随风临近傍晚返回竹园,径自去了正房。
  蒋氏正在斟酌添置什么样的家具,和顾月霖商量:“花梨木家具是不是太贵了?别的其实也不差。”
  “花梨木一般的床十几两银子,千工床三五十两。”顾月霖道,“单独打造一张千工床,价钱就没谱了,可洛儿的铺子专门做这些,成本也就不算高。成套地买吧,我瞧着顺眼。”
  “可是一整套布置下来,带上书架书柜隔扇隔断,我这边就得二三百两,那得存多少米粮了?”
  顾月霖哈哈地笑,“我们说的是时价,实际不能是这个算法,您忘了?我和进之已经入股了,年底合账时,扣下这笔照价走账的买卖就是了。”
  蒋氏想想由来,笑了。月霖和进之入股的银钱不少,她要再处处计较,反倒会让洛儿觉得生分,“得了,听你的就是。”
  说话间,她望向喜滋滋的随风,逸出慈爱的笑容,“总算是缓过来了,先前真是担心得很。”
  顾月霖揉一揉随风的背,“就要长成了,秋冬别只横着长才好。”
  蒋氏横了他一眼,“到春闱、殿试一准儿又瘦不少,还不准我们随风提前养养膘?”
  顾月霖大笑。
  秋日里,所需家什逐步定好,却没当即送到居士巷。
  兄妹三个建宅子之前,就将视觉引发错觉的效果淋漓尽致地运用起来。
  在城里,多弄些地窖冰窖的无妨,要是打一开始就弄地下的密室,保密难,不被有心人察觉更难。所以,初步阶段,三人只是巧妙地在地上建了密室。
  宅子完工之际,程放在来信中适时地推荐了数名工匠,说他们是专做机关布阵的行家里手,吩咐一声便能心领神会,而且能真正做到守口如瓶。就算有人嘴不严,通过他做的事,也会三缄其口。
  顾月霖早已看出,生父绝非不是吃素的可言,如今只是万念俱灰,再不想扬名罢了,钳制人的手段层出不穷。
  况且布阵的事由要逐步进行,经手的人要换几次,任谁到最终也是一头雾水,前期功夫用有经验的人,的确更省时省力。
  他当即应下,叮嘱程放要保重,务必照顾好自己。
  没两日,那些工匠主动找上门来,全然照着顾月霖的心思行事。
  红叶似火之时,程放给顾月霖高中解元的礼物送到。
  是一幅画。
  顾月霖打开画轴之前,预感已告诉他,画中人是谁。
  第89章 驴唇不对马嘴的交谈
  工笔画中是一名少女,眉眼含笑,素衣绝尘,临水映花,飘然若仙。
  是林珂,程放记忆深处的结发之妻,他亲笔画就。
  顾月霖凝眸看了良久。
  终于,生母在他心里有了清晰的音容笑貌,不再需要徒劳地想在梦中得以一见。
  君若一直也记挂着此事,顾月霖少不得命人请她过来看看。
  “好美,和哥哥好像。”君若站在案前,手虚虚地描摹着画中人的轮廓,感慨完了,说,“我要临摹一幅。”因着与哥哥的情分深厚,她对林珂有着切实的心疼、痛惜。
  “随你。”顾月霖亲自帮她备好纸笔颜料。
  “说起来,程叔父的画艺很精湛呢。”君若半是感慨半是唏嘘,“双亲都是天赋异禀,难怪你学什么都特别快。”
  “自己本就是罕见的聪慧,怎么还捧夸别人?你觉得自个儿随了谁?”
  “我是歹竹出好笋的典型,要是什么地方随了双亲,我才想上吊呢。”
  顾月霖哈哈一乐。
  随风翘着尾巴跑进来,到了书案前,直起身,前爪扒着桌沿,好奇地看着顾月霖调配颜料、君若落笔描画。
  “小子,只准看,不准淘气。”君若煞有介事地警告它。
  随风无辜地瞅她一眼,尾巴懒懒地摇一下。
  君若忙里偷闲,见它完全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模样,欣然一笑。哥哥回来之后,亲自给随风洗了两次澡,每一餐亲自喂给它,从粥汤到鲜肉,从少到多,小家伙整日喜滋滋,又是极好的底子,如今倒愈发地欢实可爱。
  临摹完画像,君若亲自动手装裱,顾月霖喂小肉干给随风。
  阿金来禀:“魏家的老夫人前来,要见您二位。”
  顾月霖扬眉,“首辅大人家中的老夫人?”
  阿金称是。
  君若却是费解:“哥哥高中了,有人来见见庐山真面目也罢了,怎么还有我的事儿?”
  阿金陪笑,“这就不晓得了。”
  “不见也不合适。”君若放下手边的事,哄着随风回了它的房间,和顾月霖一同去了书房院前面待客的小花厅。
  魏老夫人六十来岁,头发花白,面容倒是保养得极好,皮肤紧致,双眼有神,却不知五官是哪里搭配有不妥,还是她可以为之,整个人透着严肃刻板颐指气使的架势。
  竹园、魏琳琅两相里询问温氏期间,有来有往地提供供词和各类是非,顾月霖和君若都已很清楚魏阁老父母是怎样的人,有着先入为主的反感,今日几乎已断定对方前来没打什么好主意。
  兄妹两个循着礼数,恭敬地行礼,请魏老夫人上座。
  魏老夫人也不客气,在居中的三围罗汉床上坐定,便上上下下地打量顾月霖和君若。
  兄妹两个索性也不再理她,顾自落座,唤人上茶点之后,不再言语。
  魏老夫人习惯摆谱是真,看人的眼力也是有的。两个少年人看似恭敬,却也不会惯着失礼的来客,她忙笑着打破沉默:“早就听说,新科解元郎貌若谪仙,君大小姐亦是罕见的貌美,今日得见,传言果然属实。”
  顾月霖敛目喝茶。
  君若淡淡应了声:“老夫人谬赞了。”
  魏老夫人又道:“听闻二位与我家琳琅有些交情,时有走动,可属实?”
  顾月霖道:“走动不假,交情却谈不上。首辅大人的掌上明珠,岂是谁都能攀交情的人物。”
  他一个书生,和魏琳琅有交情,私心里他承认,因为凭良心说,一直对彼此存着善意。但这种事,只能是当局者意会的友情,不宜外传,好些闲杂人等可不会认为男女之间有君子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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