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殿下又想关着我。”
“我关得住你?”他多少有些无奈,“祁延的功课,难道你不管了?你不在许久,想必这小子没少偷懒,不然你觉得他为何到这个时辰还不敢来见你?”
“哦……祁延啊……那小子,打几顿就老实了。”祁襄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眸,问,“殿下找我有事?”
“没事不能找你?”
“能啊,这是殿下的王府,殿下自然想找谁就找谁。”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犹疑,回蓟州一路上两人始终都保持着一种微妙的疏离,累时她也会自然而然地依偎在他肩头小憩,但也不过如此,两人再没有更亲近的互动。
回想起来,自从离开朔金前一日,她收到寻花阁的手下送来的一封信后,对他的态度便有了些许变化。出发之后,头几日他还会试探着与她温存,却总被她有意无意地避开,到了后几日,她又来了月信,他也只好偃旗息鼓。
此时此刻,他终究按耐不住内心的困惑,纠结半天,才挤出一句:“你身子……好了吗?可还会……肚痛。”
她弯着眉眼答道:“好了,早就不痛了。”
他上前一步,伸手揽住她的后背,不给她退避的机会,他低着头,无比认真地问:“那为什么躲着我?”
“没有啊,都跟您回了府,还能躲到哪里去?”
“祁时安,虽然你很会演戏,但别人看不出来你说谎,不代表我也看不出来。”
她直直望着他,脸上的笑意已然退了七分,“那您说说,我哪里说谎了?”
他没说话,却径直吻了下来,她撇开脸,他捏住她的下巴再次尝试,她手上终是用了力,将他推开,眼神冷了下来。
“呵……”他挫败地后退了一步,“前些日子还惦记着本王的身子,如今就忙着撇清关系了?怎么,是朔金那个狼崽子,叫你动心了?”
“殿下若是想发疯,别在我这发。”她冷眼瞧着他,眼神像极了七年前她离开那一日。
他心里生出恐慌,急道:“那究竟为什么?我哪里惹你生气了?还是……你在朔金收到的那封信里说了什么事?”
她叹了口气,疲惫地说:“不是殿下的错,只是我自己近来有些心烦……”
他下意识上前,却又退回原处,眼神很是受伤:“有什么事,不能同我说么?为何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祁襄低下头,小声道:“殿下容我一人静静。”
“襄儿……”
他见她不语,一味冷漠地垂着眼,只得无奈地轻叹一声:“那你早些安置。”
他转身离去,背影落寞极了。过了一会儿,两个小丫头又悄悄回了屋,晚翠殷勤地给她倒茶,眼睛却一个劲儿瞟着云芷。
云芷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她们俩都想问的话:“小姐可是和殿下吵架了?”
她挤出一抹浅笑:“没有,你家殿下太黏人,叫我有些透不过气来。”
晚翠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殿下这些年孤家寡人的,怕是憋坏了,好不容易遇上小姐你,把持不住也是有的!”
云芷连忙来捂她的嘴:“你个未出嫁的小丫头,怎的能说出这般不知羞臊的话来!”
祁襄倒是被晚翠的话逗笑了:“诶,你这么活泼的小丫头,是怎么进这鬼气森森的怀王府来的?”
听她这么问,晚翠和云芷突然对视一眼,不说话了。
“怎么?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秘密么?”
晚翠一脸做错了事的心虚表情,半天才答:“小
姐……我要是同你说了,你可千万不能生气,也……也不能告诉怀王殿下是我告诉您的。”
云芷在一旁叹着气,对晚翠的口无遮拦无可奈何。
祁襄朗声一笑道:“你尽管说,我定然不生气。”
晚翠先跑过去将门关上,又凑到她跟前,神秘兮兮地说:“殿下原本是不想要我的,觉得我没规矩,但我娘是从前世子府的嬷嬷,伺候过……世子妃,殿下就是因这一层,才让我进府的。”
祁襄一愣:“世子妃?”
见她神色有变,云芷忙小心翼翼地说:“那都是殿下年少时的事了,那位世子妃也不是正式册封的,小姐您别在意……”
“不在意啊……”她的思绪仿佛飘远,又问晚翠道,“你母亲是哪位嬷嬷?”
“范嬷嬷,怎么了?小姐也认识?”
祁襄沉吟半晌,再问:“那你娘现在何处?过得可好?”
“殿下早放了我娘归休,在庄子里颐养天年呢。”
“那就好。”祁襄温和一笑,“好了,我今日乏了,你们也休息去吧。”
两个小丫头退下后,她上了床,很快进入了梦乡。
深夜,祁襄从梦魇中惊醒,某个许久未曾困扰她的噩梦又回来了。她从梦中坐起,后背沁出的冷汗浸透衣衫。她想撕心裂肺地呼吼,但身处王府之中,她却只能压着声音,吐出沉重的呼吸。
第80章 【捌拾】地藏经“不见,难得逍遥几天……
祁襄就这样坐到天明,云芷和晚翠来瞧她时,她已在案前抄起了经文。她将指尖血融入朱红墨水,一遍遍抄着《地藏经》。
云芷心细,嗅出了这墨中混着特殊的气味,又见她用丝帕包着指尖,已猜到一二,试探着问:“小姐这是在……抄写血经?”
祁襄并未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她的面色比窗外的雪更白,眼下缀着乌青,薄唇也褪了血色。
晚翠惊呼:“这字是……用血写的?!小姐何故如此?”
祁襄宽慰道:“只是在朱墨中融进了血,你莫害怕。”
云芷又问:“小姐抄这经是做什么用的?”
“总算得了闲,抄来静静心。”
“小姐这是有烦心事?”
祁襄终于抬起头,笑得有些凄清:“是有那么一件,但我已在想办法了。”
晚翠大大咧咧地笑道:“我刚才去厨房看了一眼,今儿个一早就做了糖水,我给小姐盛一盅来,喝了暖暖身子,心情也舒畅些,可好?”
这会儿祁襄倒是笑得有些发自内心了:“那你不如盛它三盅来,我们一块儿吃了。”
“遵命!”晚翠大声应着,高高兴兴去了。
云芷装模作样擦着书案上、书架上的灰尘,实则仍一脸忧愁地偷偷瞧着祁襄写字。
过了不多会儿,晚翠便端着糖水回来了,嘴里还大声嚷嚷着:“小姐,殿下在院子外边站着呢,我问他是不是来找您,他又说是路过,这就是诓我呢,我远远就看见他站在那儿了。”
祁襄打开小盅的盖子,闻着里头飘出来的桂花糖水的香气,慢悠悠地说:“兴许殿下就是在房里待着闷得慌,出来吹吹风,你一会儿将我那件灰鼠皮斗篷拿出去给他,叫他别给自己冻病了才是。”
她朝两个小姑娘一招手:“别在那儿站着了,一起过来吃吧。”
三人围在书案边吃着糖水,云芷终究还是问:“小姐还是不想见殿下么?”
“不见,难得逍遥几天,怎还要向他老人家请安哟。”
祁襄在屋里埋头抄了一天的经,用过晚膳,她便让两个小丫头休息去了,自己则关上房门,从柜子里拿出那件最名贵的金丝苏绣法袍,皦玉色的提花缎子光泽通透,胸前用金箔碾成的金丝与丝线绣成一对首尾相接的八卦鱼,在繁复的金银波纹中遨游。
她将袍子仔细叠好,裹进包袱里,又将白日里抄好的血经一一卷好,也放了进去。然后她换了一身轻便的深色衣裳,先走窗,再翻墙,悄悄溜出了怀王府。
她走了一里路,在沩河边一处荒废的渡口处找到了早有人替她拴在那里的马,她翻身上马,朝京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她策马飞奔,抵达肃王府时刚入子夜,天朗气清,苍穹澄黑如墨。
“师兄。”她径直穿过几道门,萧敬虞已坐在前厅等她。
“阿襄,来得这样快?”
“时辰不等人,东西师兄可都替我备好了?”
“嗯,早备好了。”
“那我这就换衣裳,即刻出发。”
她到后殿换上了那件金丝法袍,两人坐马车来到她父亲的墓地所在。萧敬虞已然派人修缮此处,还在一旁立了祠堂供奉香火。
一袭白衣在朔月之夜似四周仅存的光亮,萧敬虞眼中望着她,她却望着面前一高一矮两座墓碑。
归鹤坊的人早在此处等候,何田也在,同其他伙计一样穿着冬日里做法事的黑色夹袄,围站两侧,手中各自张着招魂幡和木鱼、铜锣、铙钹等乐器。张瑶则着常衣,站在萧敬虞身边。
萧敬虞命随行的侍从在地上放了一个蒲团,她在父亲的墓碑前跪拜三次后,缓缓起身,从腰间拿下招魂铃,摇响寂静无声的夜。
应和她铃声的节律,众伙计奏响手中的乐器。她在鼓乐的韵律中沉沉念起咒文,侍从们将她抄写的血经放于那座没有镌刻名字的墓碑前,引火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