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他修然而立,问务修道:“请问将军,于殿前辱骂大汗、意图谋逆,论罪应当如何处置?”
务修淡淡吐出一句:“当处车裂。”
“啧啧啧……”聂昭眯起眼,语气竟还有些惋惜,“曾经有人说,车裂之刑,太过粗鲁,还是给大人留一副全尸吧。他既对我三哥忠贞不二,那便让他用同样的法子,去地下陪他吧。”
说完这番话,他再未看英其格一眼,淡然转身,朝王座走回去。几乎同时,务修对左右使了个眼色,英其格被当场刺死在大殿门口,鲜血流了一地。
其他几名首领见状,瞬间也没了气焰,眼看着他走上王座,一个个脸上既有隐忍,亦有不甘。
他踏上台阶最后一级,缓缓转身时,身上的巫族大袍掀起铁锈般的血腥气。他指尖摩挲着王座扶手上镶嵌的狼首图腾,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完颜昭仰承父汗遗诏,顺循天命所归,今日继任汗王之位,特立誓于此:必竭肱骨之力,护我朔金万民,衣食丰足;强我朔金兵马,铁骑纵横。”
一阵肃穆的死寂后,一位须眉斑白的老者缓缓从人群中走出,走到台阶之下,对大祭司道:“先汗遗诏,可否让老朽过目?”
聂昭礼敬有加:“牧贞大人,还请您亲自查看!”
这牧贞是朔金五大理政大臣之首,辅佐三代汗王,实乃朔金国德高望重的股肱之臣。他在很多事情上都与霍因见解相左,但霍因终究是忌惮他在朝中的地位,面上总还是要维持着恭敬,而事实上很多事都瞒着他暗渡陈仓,早已将他排除在权力核心之外。
牧贞从月烛手里接过遗诏,细细看了两遍,神情痛切:“不错,是托扈朗大汗亲笔所书!”
他双手捧着遗诏,肃然跪地,长呼道:“臣牧贞叩见大汗,愿为朔金万世昌盛鞠躬尽瘁!”
聂昭一抬手道:“大人免礼,大人乃我朔金镇国重器,本汗年轻,今后诸事还需仰赖大人献策。”
听闻此言,牧贞眼中泛出热泪,又重重拜下身去,郑重道:“老臣必当倾尽全力,辅佐大汗!”
首席理政大臣已然表态,其他首领、大臣及贵族自然也纷纷仿效,大殿中跪下一片,众人齐呼:“大汗英明决断,我等誓死效忠!”
站在门口的那几名拥护霍因的部族首领最终也放弃了抵抗,随众人一同跪了下去,向聂昭俯首叩拜。
聂昭坐在雕狼王座之上,远远朝他们呼道:“各位大人,本汗即刻遣人送黄金、布匹与酒食去你们城外的大营,犒赏你们的将士,只要你们现下手书一封军令,告诉他们新汗已经诛杀篡位者霍因,并体恤他们远道辛苦,叫他们领得赏赐之后自行回各部领地,无须在寒风中继续等待。”
几人自知单靠自己来贺寿所带的兵力,也未必能与务修的卫戍营抗衡,再加上霍因已死,大势已去,实在没有必要苦苦死撑,便纷纷认可了聂昭的提议。
得了几人的手书军令,聂昭下令打开庆宁殿的大门,霍因与英其格冷透的尸身被草席卷着抬了出去,殿内宴饮持续,直到这时,方才始终萦绕在殿中的香气才悄然稀释,直至散尽。
祁襄与萧允墨对视一眼,将手中的香炉搁在一旁,萧允墨望了一眼王座之上的青年,低语道:“天命、遗诏、重臣、兵权,完颜昭这场好戏,还真是,面面俱到,算无遗策。”
祁襄轻松一笑:“怪只怪霍因哪一样都没顾好,不是聂北尧,总也有别人会夺了他的汗位。”
“呵……”他笑中藏着冷锋,“还不是多亏花间公子,选了他来坐这王位?”
“殿下这话酸溜溜的,您想坐哪个位子?我兴许也能帮上一帮?”
萧允墨不屑地撇开脸:“我不是聂北尧那样的狼崽子,那些位子有什么好坐的?到头来只剩孤家寡人。”
“哟,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殿下也说得?”祁襄学着他一贯的语气冷嘲热讽道。
萧允墨淡淡一笑,眸中的寒潭里似有涟漪微漾:“你说得,我就说不得?”
王座上的人此时目光已然落在了轻声笑谈的二人身上,他的面容僵了片刻,又恢复方才的泰然自若,他朗声唤道:“还请各位巫族贵宾,入席上座!”
被叫到的二人齐齐看向聂昭,同其他巫族随从一道入了座。原本为霍因准备的歌舞和盛筵也没有被浪费,王宫彻夜灯火通明,既是庆贺上元之喜,又是喜迎新汗归位。
然而从这位新汗脸上,却看不见几分大业得成的喜悦,整个夜里,他的眼中只有那位畅然豪饮的女子,她的笑更胜灯火绚烂,是他触不可及的北极星辰。
第79章 【柒拾玖】风不歇“前些日子还惦记着……
聂昭夺回汗位三日后,祁襄和萧允墨预备启程回蓟州。
这几日聂昭对内忙着处理霍因留下的一堆烂摊子,对外又要防备仅仅是暂时被震慑住的各部首领,并没什么机会与祁襄见面,如今到了分别的时候,更加依依不舍。
他亲自来母亲生前住的那座宫殿送她,见她立在院中看宫人们往马车上装他送给她和大齐皇帝的礼物,忍不住快步上前将她紧紧拥进怀里。
“襄姐姐!待我稳定了这里的局势,便去看你!”
祁襄拍拍他的后背,笑道:“如今你是朔金的大汗了,还这般没架子?”
她将他推开,他晶亮的眸子却始终望着她:“在姐姐面前,要什么大汗的架子?更何况,若是没有姐姐,哪里轮得到我做这大汗?”
“既然这样,还望大汗记得对我的承诺,莫起无谓之干戈,慈悲为怀,与民休息。”
聂昭庄重颔首:“嗯,姐姐的话,阿昭铭记于心。”
门廊处传来一声咳嗽,萧允墨被狐裘大氅裹得严严实实,唤祁襄道:“祁时安,怕冷还在风里站着,路上病了难道指望本王照顾你么?”
祁襄下意识挠了挠耳朵,对聂昭说:“聂北尧,后会有期。”
聂昭灼热的目光印刻在她脸上,仿佛要将她融进眼里。
“襄姐姐,我会时时想念你的。”
祁襄浅浅一笑:“多念着你的百姓吧,念着你襄姐姐的人足够多了,自从上次被那奸商和狗官污了名声,各地写给我的信都快堆成山了。”
聂昭脸上先是闪过一丝失望,继而又露出无比惊诧的神情:“写给你的信?……襄姐姐?你的意思是?……不是,难道你……”
祁襄这才意识到聂昭并不知情,笑道:“是,我就是花间公子,花间公子……就是我。”
聂昭在短时间内快速琢磨她这句话的意思,当他终于将去扶余之前发生的种种事端穿成线时,他忿忿地望向在廊下悠悠站立的萧允墨:“殿下怕是早就知道此事,才会那般上心花间公子的事吧。”
萧允墨一挑眉道:“本王是知道,那又如何?”
“那你还将我蒙在鼓里!故意诓我说了花间公子许多坏话!”
“我有什么义务告知你么?”
眼看着两人又剑拔弩张起来,祁襄宽慰聂昭道:“我不是有意瞒着你,只是也没什么太好的机会告诉你实情罢了。”
聂昭望着她,摘下脖子上的狼毛围领替她戴上,他的体温捂暖她的脸颊和脖颈,语调温柔深沉:“这样的身份,姐姐自然是要藏好,只是姐姐若能早些告诉我就更好了。”
他将围领仔细系好,指尖有意无意触到她的下颌:“没想到姐姐竟然就是传说中的江湖第一谋士,阿昭这次,真的是走了大运呢。”
祁襄从袖中捻出一支纸花茉莉:“之前你说你母亲最爱茉莉花,送给你,茉莉经不得这北国的风雪,而这纸花不会,想必你母亲在天有灵,如今也是为你感到高兴的。”
聂昭眸中亮起点点星辰,他从她手中接过纸花,贴在脸颊,留恋地感受着上头残余的体温:“姐姐保重。”
祁襄和萧允墨坐了半个多月的马车,慢慢悠悠抵达了蓟州。
算起来,祁姑娘和怀王殿下不在王府已有月余,云芷和晚翠见主子回来,自是又惊又喜。
尤其是晚翠那小丫头,一见到祁襄给她们带回来的诸多礼物,笑得合不拢嘴:“这些都赏给我们?小姐果真会疼人!”
祁襄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蛋,笑道:“不疼你们疼谁?”
云芷端来栀子花水为祁襄净手,看见她小臂上浅浅的伤疤,心疼地问:“小姐怎的又受了伤?”
祁襄毫不在意:“刀子划了一下而已,无妨的。”
云芷嘟囔着:“殿下竟也不护着小姐么?”
祁襄哈哈大笑:“你家殿下多娇贵啊,能护着自己就万幸啦!”
“谁娇贵了?”萧允墨的声音出现在门外,两个小姑娘慌忙站到一旁,恭恭敬敬地向他请了个安,脚底抹油似地退了出去。
“殿下又在听人墙角。”祁襄狡黠一笑。
“你说得这么大声,院外头都能听见了。”他逼近她,闻见空气中栀子花的香气,冷淡的脸上神情松弛了些许,“出去折腾了这么一些时日,总算能乖乖在府里歇上几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