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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15章
  这天晚上,阿奎那还是听话地买了管道疏通剂回家。晚餐后,他倚着料理台,小口啜着黑咖啡,出神地望着半跪在橱柜前修下水管道的海戈。他在心底酝酿出一个又一个出其不意、卓有奇效的开场白,但是又很快一一推翻,不断思索是不是有其他更加便于理解的交流方式。海戈修水管修了一个钟头,他也盯着看了一个钟头,其无聊程度堪比什么也不做、看着家里的猫打盹舔毛就能消磨掉半天时光的饲主。
  直到海戈修好水管,他也没有想出什么绝妙招数。海戈把脚边散落的扳手和螺丝刀收纳进工具箱,洗干净双手,又去洗浴间洗衣服。阿奎那下意识地尾随其后,倚在洗浴间门边继续发呆。海戈对阿奎那的追剿熟视无睹,自顾自忙他的活计。但是阿奎那盯着他洗衣盆里的衣物良久,忽然一激灵,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脸不可思议地开口了:
  “那……那是我的衬衫?”
  “嗯。”
  阿奎那吓了一跳,冲到那些大大小小的洗衣盆前,在一堆堆泡着洗涤剂的衣物里仔细辨认。他瞪大双眼,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海戈:
  “你为什么要洗我的衣服?”
  “因为它们脏了。”
  阿奎那的喉咙里咕噜了两声,连他引以为傲的语言交流优势也开始丧失了:“可、可是……那里面有……有我的……贴、贴身……”
  海戈点了点头,依次指了指旁边几个盆子:“衬衫。袜子。内衣。”
  阿奎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你也知道那是我的内衣!”
  “我有把它们单独分开来洗。”
  “……啊?”
  海戈想了想,道:“还是说,你需要内衣专用的洗涤剂?”
  阿奎那恼羞成怒,声音越来越尖锐:“别装傻!为什么你要洗我的内衣?你凭什么洗我的内衣!”
  “……”海戈迷惑不解。洗内衣还需要什么资格证书吗?“你冷静一点,我只是——”
  阿奎那的脸涨得通红,猛地站起身来,咆哮道:“只是什么?只是觉得我很懒?让你看不过眼?觉得我表面上衣冠楚楚,私底下却是个囤着好几天袜子内衣都不洗的邋遢鬼?”
  一想到那些衣物在泡过洗涤剂之前可能会是什么惨状,阿奎那就忍不住要昏倒。人人都知道阿奎那·兰波是个漂亮人物,精致,优美,风度翩翩。眼镜永远养护得清洁干净,衣襟处萦绕着若有似无、恰到好处的香气。他衣品不俗,审美高雅,很少出汗,西装上衣口袋的手帕基本只是装饰,头发和指甲都保养得很好。但是维持这种美丽的外表确实很辛苦!他也有累得一点也不想动的时刻,加班回来,四肢酸痛得好像被一辆重型汽车碾过,只想倒头就睡,连牙都不想刷。是的,有的时候他没有空洗咖啡杯,没空洗碗,也没空洗内衣……他常常很忙……有的时候,他也会懒得那么精致,那么整洁……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换下来的内衣会囤积得那么快……他也不是不洗!只是洗衣服也需要某种状态、某种适合的心情、作为闲暇时刻一种放松和消遣……怎么了!他是一个工作繁忙的单身汉,难道在自己家里都不能稍微放松一下?就不能稍微有那么点松弛和自由吗?
  “对……没错,有问题的是你——你不能就这么打开我的卧室、到处翻捡我的内衣袜子来洗——你甚至都不事先和我说一声!”阿奎那咬牙切齿地说:“你以为你在干嘛?十二岁之后我亲妈都没有洗过我的内衣!”
  海戈不得不停下手上的动作,以免进一步激怒他。他承受着阿奎那像夏日冰雹一样连珠带炮砸下来的话语声,神情平静,好像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上岿然不动的勇士。
  “你——你到底懂不懂什么是边界感?你不能就这么打开我的卧室、到处翻捡我的内衣袜子来洗——你甚至都不事先和我说一声!”阿奎那开始语无伦次了,“你不是很注意个人隐私吗?你说‘这是我的事’,然后走开,叫我别问。你一句话都不想和我多说——这不公平!你这是双重标准!”
  阿奎那激动万状,在狭窄的洗浴间里挥舞着双手:“所以你和我到底是熟、还是不熟……?如果熟,你就不应该什么事都瞒着我,让我不得不一周花三百修请一只猫来做侦探,费尽心思地调查那些你明明可以直接告诉我的事情!……如果你和我不熟,你为什么又要——煮我的早餐!修我的下水管!你还洗我的衣服……你还——你还对我做了那种事!”
  “……”海戈望着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可称得上是迷惑的神情,“所以,你想要自己修水管?”
  “不!我一点也不想修水管!”
  “那么你想自己洗内衣。”
  “什么?……你是故意的吗?”
  “……”海戈抱起手臂。他好像隐隐约约意识到了对方在为了什么这么激动。他沉思着,高深莫测地望着他很久,说道:“我的建议是,不要做你不擅长的事。”
  “……你指的是哪一项?”
  “全部。”
  “……”
  阿奎那慢慢长出一口气。他抱着双臂,背靠着门框。他竭力平复着燃到极点已经无处可去的怒火,慢慢平复着急促的呼吸。洗浴间柔黄色的灯光照在他脸上,白皙的脸庞因为热血涌动变成了淡淡的粉色。他的脸上又浮起那种体面的、亲切的、令人目眩的笑容:
  第16章
  海戈纹丝不动,面不改色,开口道:
  “你发擎了?”
  “没有。”
  “那为什么——”
  “你管我?”
  “……”
  阿奎那抱着手臂,不耐烦地说:“非得给个理由吗?这种事需要什么理由吗?”
  他顿了顿,眼眸一转,望着海戈,忽地微微一笑,道:“你喜欢什么理由?‘我还挺喜欢你的’,这个可以吗?”
  海戈望了望自己的手臂:“我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那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真的挺介意被我糙过这件事的。”他微微皱起眉头,盯着他,忽然福至心灵,奇道:“你该不会是第一次吧?”
  “……这和第一次还是第一百次,一点关系都没有!”阿奎那咬着牙强调道,“还有,‘该不会’是什么意思?我就算是六十岁,也有保持童贞的权利!”
  海戈耸耸肩,表示不是对他的守贞主义有什么偏见,“我只是说,这种事很常见,你用不着那么在意。”
  “不好意思,我就是这么在意,我心眼很小,我留下了极其严重的心理创伤——所以你可以让我糙一顿,助我早日痊愈吗?”
  海戈说:“你有心理创伤应该去找心理医生。”
  阿奎那面不改色地说:“心理医生建议我强碱你。”
  海戈将他上下一打量,淡淡地说:“这很难吧?”
  “……”
  阿奎那怒极反笑。他蹲下身,凝视着海戈的眼睛,微笑着说:“怎么了海戈,‘被人干’让你觉得不太自在吗?可是,这世上谁都可以干人,谁都可以被人干——有来有回,这才公平,不是吗?”
  他们距离得那么近,阿奎那似乎闻到了掩藏在香皂和洗涤剂香气之下的、专属于海戈身上的气味。那夜的记忆被气味一丝一缕地唤醒,让他的眸色越来越幽深。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抚摸上了海戈的手臂。他展开五指,在那筋肉虬结的大臂上轻轻揉捏着。
  那只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肤色白皙、指尖柔软,指甲反射着杏色的光泽,手背上隐隐透着青蓝色的血管。除了食指和中指处一层薄薄的字茧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瑕疵。这只手显然是文明世界的产物,比起耕耘、狩猎、劳作,更适宜执笔写字,或是做出一些优雅的点到即止的手势。
  反观那截手臂,强健而壮硕,质感像砂石一样粗硬。因为皮下脂肪很低,粗大的青筋显得愈发突出。肤色是一种黯淡的浅褐色,不仅没有给人丝毫通透和娇柔的感觉,而且显得粗糙而斑驳(摸上去也正是如此)。在接近关节的地方,皮肤转为一种更加生硬的、岩石般的淡褐色,还布着许多细小的盾鳞,手抚上去的时候,仿佛在被一只猫用舌头舔舐。
  两人不由自主地一同望着彼此的手交叠的地方。在灯光直射下,这两相对比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简直像是一朵百合绽放在白垩土砌成的城墙边,随时可能被倾颓的砖石碾个粉碎。
  阿奎那慢条斯理地说,“还是说,你在害怕呢?”
  海戈微微一怔,只见阿奎那抬起眼睛凝视着他,冲着他极其轻微地笑了一下,笑得明媚、轻蔑、挑衅,凑到他耳边,低声说:
  “你害怕自己失去理智——再次侵犯我?虽然你一口咬定,你纯粹是助人为乐,毫无私心地帮了我一个小忙……事实上,很可能并非如此……?人人都知道鲨鱼的恶习,所以那桩罪行才会那么自然而然地落到你头上。你其实也在害怕,害怕承认自己其实也是个会在育望上头的时候,丧失理智、肆意伤害他人的货色——就像,真正的嗜血动物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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