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阿离。”杨青鲤在他身侧,低声道,“我瞧着……有些不大对劲。当时他在那驿馆里,只有观照初境的罢?”
  不可能看错的,当时虽然别人不知道他在,但是杨青鲤看完了全程。时宴暮那点子三脚猫修为,他怎么都不可能认错。可眼下的架势,若有若无的通幽气息,实在教人惊疑不定。
  宁离拈了颗甜杏,声音亦轻,但完完整整落到了杨青鲤耳底:“解支林。”
  杨青鲤不解其意。【此刻说的是时宴暮,为何又提起了那铁勒的国师?且慢,如果没错,那解支林应该是乌兰撒罗的师父,方才乌兰撒罗挑衅时,宁离说让他师父来?着实是想不通。】
  杨青鲤说:“我记得陵光从前是用刀的,现在弃刀用剑,到底没那么顺手,何况还受了伤,你真的放心他继续打下去?时宴暮那剑法……不知怎么的,我看著有点儿邪性。”
  宁离点头:“邪性就对了。他再不停手,迟早把自己害死。好的不学,净学坏的,旁的不会,这歪门邪道倒是一点就通。”
  “害死?是他剑法有隐患么?怎么说?我就觉得他这突飞猛进有毛病。他那么个资质,哪儿能两个月就通幽……”
  裴昭目光垂落,并不在那场中,而在殿侧桌案。萧九龄持中把控,只是耳朵翕动,微露讶色。两人一番私语,浑不知被谁听了去。
  “……那继续打下去,谁会赢?”
  “陵光输不了。”宁离看向场中,吐词清晰,“除非时宴暮拼着不要他那条命。”
  91.2.
  一场平平无奇的比试罢了,纵使赢了也只是得到神兵一把,又何必拼上一条性命?
  但显然有人不觉得。
  渐渐有人看出门道,那轻巧的剑花逐渐落了下风,因为斛律陵光膂力实在是惊人,他以剑为刀,开阖之间汪洋闳[hong]肆,一招招俱是劈山裂石之态。纵使时宴暮灵敏机变,天生就弱了一筹。
  前番是神完气足,剑花泼水不漏,是以战成平手,但他本就取巧走的捷径,又如何比得上斛律陵光勤学苦练、水磨石穿的功夫?
  宁离看在眼里。
  自从陵光被救下、来到他身边后,并不曾虚度半刻光阴。
  他如同一座岿然不动的山岳,以力破巧,沉稳的迎击敌人。
  时宴暮喘气渐渐如同风箱。他的面色逐渐变红,可比那更刺眼的,是他的眼睛。血丝弥漫,堪称狰狞,那之中隐隐现出些疯狂的情态。
  不对,不对,为什么还是不够?他已经学了那丹抄残卷,他的真气无比充盈,他的剑法比从前更轻灵、更迅捷……可为什么还是无法打破这个胡人蛮子的防御?为什么渐渐感觉到力不从心?他的真气呢,都去了何处!正此危急时刻,合该听他调用。
  时宴暮面色逐渐癫狂,那隐隐然竟有疯魔的态势,他忽然咬破舌尖,“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下一刻,气息顿时暴涨。
  座中,时老侯爷见此情状,刹那色变。他立时想要喝止,却吐出些嘶哑音节。他的手被人牢牢按住,却见时宴朝嘴唇紧抿,缓缓冲他摇头。
  一侧,萧九龄眉心微皱,手指掐诀,他心知此场比试不同于之前,只要有半点不对,便要出手将两人分开。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金芒遁出,萧九龄立时出手,可还有一道风声,比他还要急、还要快——
  ——铮!
  金蟾落地,光芒幽蓝,那分明是淬了剧毒。
  “谁?!”时宴暮蓦地大喝,额头青筋暴起,赫然锁定宁离,“宁离!你若是心痒,何不自己到台上来,还要做这些个暗算手段?”
  宁离漠然道:“你这贼喊捉贼的本事,倒是与日见长。”
  殿中落了一颗杏核,若非仔细搜索,绝难看见。
  宁离案前堆着一叠甜杏干。
  杨青鲤不管不顾,立刻嚷道:“好啊,你打不过人家,就暗中偷袭……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谁做暗算,分明是你……”尖刻声音尚未落下,却像是被人掐住了脖颈,萧九龄面色如霜,一脚踢在了时宴暮脚窝。那一下没有收势,时宴暮“扑通”一声,当即跪倒。
  萧九龄沉声道:“力不能敌,便暗算伤人。如此肮脏龌龊手段,也配进入奉辰卫?”
  话音方落,立时有人出现,时老侯爷颤颤巍巍,跪地求情,涕泗满面:“都是臣管教无方,还请陛下恕罪!”而在他身侧,年轻的奉辰卫亦是跪地请罪。
  一场闹剧。
  天子倏忽开口:“倒真是好家教。”
  那语气不轻不重,却教时老侯爷面色煞白,情知此举当真是恶了陛下。早知如此,说什么今日也不会带二郎进场。方才二郎要跳上台时他就没阻止得住,只是心中隐隐报了侥幸之心,心道若是赢了那铁勒人,陛下说不定也不会追究,谁知输的如此彻底,如此的不光鲜。
  四周鄙夷目光如芒在背。
  天子声音冷峻:“你却不该向朕请罪,该向苦主请罪才是。”
  那苦主是谁?
  时老侯爷倏地醒悟,立刻转身,要向那站着的胡人侍卫,翕忽醒悟,朝着宁离道:“宁世子,你大人大量,还请饶了我这不成器的孙儿。”
  宁离轻轻一哂:“我饶过他?他饶过他自己才是。少学这些邪魔外道,我看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话音落地,众人看去。
  时宴暮跪在殿中,身体颤抖,幅度逐渐变大,开始不自觉的痉挛。时老侯爷目光骇然,却见他七窍间都流出血来,只怕立时就要停住呼吸。
  ……通幽?
  他也配称少年通幽?
  众人无不骇然。前日奉辰卫比试后,都道是时家两位二郎步入通幽,时家老侯爷生了两个好孙儿,谁知里面却有这般关窍。
  “他流血了,看着怕是活不成……”
  “只怕是用了些阴私手段强行堆的境界,难怪……”
  时老侯爷充耳不闻,嘶声道:“世子,您可否救救他,都是他自作自受……求求您救救他。大恩大德,时家必然铭记于心!”
  上首,天子不着痕迹的蹙眉,到底不曾开口,只等着宁离应答。
  宁离冷然道:“求我作甚?你该去求那铁勒国师才是。”
  时老侯爷顿时瘫倒,不知如何有此一说。两侧侍卫上前,孔武有力,将几人俱拖出去。
  多行不义必自毙。
  一场闹剧争端,好好地比试,竟惹得如此血腥。
  众人看在眼里,殿前失仪,失了圣心,这般行径,东海时家恐怕在陛下心中跌到谷底,是再也没有翻身之地了。
  。
  宁离步出大殿,偏殿中,医官早在此等候,小心翼翼给陵光包扎。他肩上那伤口狰狞的很,先是被洞穿,后来又与时宴暮交手,虽然宁离封住了周边大xue,到底只是权宜之计。
  药粉气味辛辣的很。
  宁离道:“给他好好看看,别留下什么隐患。”
  医官自然小心称是的,好容易包扎了,又各种嘱咐,切莫用重力,切勿沾了水。一边嘱咐,一边啧啧称奇,也不知这铁勒人是如何顶着这么个伤势,和那时家二郎比武的。动一下都痛得很,他竟然还能眼睛都不眨。
  偏殿外,步履盈盈步入宫人来,奉上木盘中,一把翠绿如水的长剑,玉色莹莹。
  正是今日的彩头。
  别春水。
  “世子。”陵光起身,接过木盘,他虽然只有右手能用,仍是稳稳当当,瞧着是要将剑捧过来。
  宁离莞尔:“给我作甚?你赢了,便是你的。”
  陵光哑声道:“我不该收,世子已赐了我刀。”
  “拿着吧。”宁离随意道,“若瞧不上,当了便是,也能值几百金呢!”
  神兵利器,如此不被重视,三言两语间,决定了命运,若教旁人知晓,定然大跌眼镜。
  忽然张鹤邻过来:“世子,陛下召陵光觐见。”
  第92章 山茶油 又有另一种疼痛,抵在光滑的丝缎上
  92.
  偏殿里顿时悄悄寂寂的,陵光被召走,医官也退下。
  宁离忖了晌,还是没有跟过去,他想裴昭知这是他的侍卫,左右也不会为难。
  于是先回了式干殿,想起一事,问道:“信呢?”
  桌案上正有一只浅棕色的竹匣,通体无饰,简单的很。小内侍道:“回禀世子,都在这一处了。”
  那竹匣样式瞧着眼熟,是从前见惯的,无需多想,正是从夔州寄来。年前宁离去了信,左等右等,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将这回信盼了来。
  他走到那只竹匣跟前,伸出了手,到得这一步,心中反而生出些紧张。亲手将那搭扣打开了,见得其中灯盏、瓷瓶、竹盒数样物事,而最上方的,正是一封竹纸信笺。
  信封用蜡油封好,当中不曾有人动过。宁离手指滑过,那蜡油便似触了火,悄无声息化开。他取出信来,入目是十分熟悉的字迹,幼年时曾在病案、药方上见过许多次,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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