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那听着倒是宁离的性子。
  裴昭想起来一事,问道:“他如今是住在后殿的梢间?”
  “是,世子当时来的匆忙,式干殿团团守着,不敢教他再去别处,于是先在梢间歇下。”张鹤邻大著胆子道,“可要移入陛下内殿?”
  裴昭睨他,轻斥:“你这老奴,刁滑。”
  张鹤邻连连赔笑,心中并不怎么慌,陛下虽然口里斥他,又哪里是发怒的意思。
  裴昭微微沉吟:“从前宁王入京时,阿翁曾赐他在宫内居住,当时择的哪一处宫殿?”
  那旧时文件俱已是查过了的,张鹤邻道:“当时宁王住在芙蓉池东侧的千里阁。”
  裴昭蹙眉道:“不妥。千里阁离凤光殿太近。”如今上皇被囚在凤光殿中,裴昭并不愿他离上皇太近。
  而且,离式干殿也太远。
  张鹤邻道:“那徽猷殿如何?是陛下从前住过的,也时时打扫着。”
  裴昭仍觉得不妥:“作甚要将他挪到东宫去?”
  徽猷殿地处东宫,是裴昭为太子时居处。可东宫虽然也在建康宫内,却有重重宫禁,真住到那处,论起来比千里阁还麻烦。
  张鹤邻也只是一说,他提出时便觉着,陛下多半不会应允,此刻听得,果然如此。此时便又提出另一桩建议:“陛下,不若让世子自己挑。”
  “教他自己挑?”裴昭更觉不妥了,“他如今对这宫室一无所知,好的坏的一并不知道。教他挑,他挑的出个什么来?”
  这左也不妥,右也不妥,那还有哪处是妥当的?除了这式干殿,只怕这宫中其余宫殿,在陛下心中,处处都有挑不完的毛病。何况眼下情况错综,还有逆党潜在暗处,真要说起,论时局、论圣心,都是式干殿最为妥当。便这样住着,哪儿还要挪动的麻烦呢?
  且慢,还有一处。
  张鹤邻道:“陛下以为,显阳殿如何?离式干殿也近的很。”
  裴昭睨他一眼:“你如今倒越发会揣度上意了。”
  张鹤邻“扑通”跪下,连道不敢。
  “罢了,等朕问问他。”裴昭示意他起来,“……奉辰卫皆是在宫中当值的,既然如此,先把建春门外的宅子整修一番,也好方便他随时进宫。”
  总归入奉辰卫已是定局。
  他亲自磨得这小郎君首肯,既如此,那更要教宁离开心才是。
  第75章 三白露 小心被恩将仇报反咬一口
  75.1.
  马蹄声急,卷起阵阵风声,留下一地碎玉乱琼。
  山道上,正有一行骑士疾驰,为首之人翻身下马,跃步如飞。
  姚光冶眼望着那终于现出身影的小郎君,“哎哟”一声:“我的老天爷,世子,可算是见着您了!”
  迎着老管家险些落下来的热泪,宁离一阵阵的心虚,连忙将人扶起来,往着院子里走。余光里瞥见自己的侍从,皆是一副激动的模样,小蓟都快跳了起来,一旁的陵光倒是稍稍沉稳些,但目中也是关切得很。
  “……陛下怎就这么狠心,年也不让人好好过,当真把您拘到这时候才放回来。”
  宁离听见老管家说裴昭坏话,顿时那心虚的感觉就更深了。此刻在姚先生的眼里,自己是被皇帝关在净居寺中,反省到现下。可若是说自己并不是一直在净居寺里,那又得解释这些天究竟去了哪儿。
  那就更难解释了!
  遇到解支林那一桩,他心里有打算,并不准备说的,徒劳使人担心。可宫中的这一桩,便更加难以坦白了罢。
  想来想去,宁离心道,对不住了,行之,这黑锅就请你再帮忙背一会儿罢。他含含糊糊应了几句,听姚光冶口里牢骚,又还是想要分辩,抹饰几分。也不能教人把裴昭误会成这样。
  他道:“姚先生,陛下人挺好的,我在净居寺里待得也挺自在的。”
  话音落地,姚光冶倏地抬头,目光中几许错愕,几许怀疑。
  宁离:“……”
  他难道说错了什么话?
  。
  厅外一阵脚步声,小蓟嗓音轻快,打破了这一刻的古怪:“郎君,快来喝!知晓您今天要回来,早早煮上的三白露。”
  宁离假装很有兴趣,而且他本来就渴了!赶紧一溜烟的过去,先拈了颗碟里的盐渍青梅。
  小蓟已经将饮子倒在了碗中。
  这是用悉尼、百合、甜杏仁磨成的浆,又用纱布将浮渣仔仔细细滤了,慢火熬煮的。盛在瓷碗里,乳白好似凝脂,泛着杏仁清苦的香气,又有悉尼的清甜,喝到口里,细|腻|润|滑得很。
  “净居寺什么样的,有建初寺气派吗?斋饭好吃吗?郎君见过陛下了么,陛下又是怎么样的?我听说他脾气坏得很,动不动就喜欢砍人脑袋,是真的吗?”
  宁离:“……”
  宁离哭笑不得:“你听谁说的?别听人胡说八道。”
  小蓟叽叽嚓嚓的问,宁离捡了点儿能说的讲给他听,只说宫里的浮屠更甚过建初寺,听得这小侍从好大惊叹:“真的吗,那琉璃塔居然比建初寺的还要气派?”
  姚光冶只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忽然说:“小蓟,去看看厨房准备的怎么样了。”
  小蓟恋恋不舍的起身。
  宁离连忙道:“不用,我是回来取东西,待不了多久。”
  姚光冶只将他看着,屏退了所有侍从,问道:“世子当真是在净居寺吗?”
  宁离有点儿迟疑,旋即点头。
  他从来骗人的本事就不好,有那点子停顿的功夫,早被姚光冶给看出来了。老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世子,不是老奴倚老卖老,只是这话,不得不问,还望世子给个答覆。”
  宁离不由得也收敛了笑容,道:“姚先生请说。”
  姚光冶定定的看着他:“世子那裴郎君,究竟是什么身份?”
  这终于被问到,比自己所想的也早了太多。宁离反倒是镇定下来,他翘了翘唇角:“姚先生既然已经猜到了,怎么还来问我呢?”
  姚光冶手指发抖,指了指天上,千方百计只盼着自己猜错了。
  孰料,眼前的小世子点了点头。
  姚光冶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霎时一黑,哆嗦半天:“世子,您……您怎能与他相交!”
  小世子还懵懂不知,甚至几分好奇:“姚先生是怎么看出来的?”
  姚光冶道:“您大概不知道,您身上的碧海燃犀灯香味,究竟有多重罢!”
  未到帝京之前,姚光冶也在沙州,宁王府里,从来那碧海燃犀灯,是彻夜长燃不息。为解娇儿身上毒,宁王寻觅无数奇珍异宝,那幽然的香气便刻刻在宁离身上缭绕,直到他被送去夔州治病,才渐渐淡下去。
  而今又闻到了这个味道。
  早些时候,外间有人持了世子信物,前来取鲸脂。姚光冶辨出那是隔壁院子里的侍卫,然而隐然的肃杀教他心下不安,他悄悄使人缀在后面,便晓得了那侍从根本未在山上多待,竟是打马直入帝京。而他飞驰的终点……正是建康宫。
  若是要去净居寺,根本不用走建礼门,该走大通门一侧才是。
  如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宁离承认只不过是击穿他的幻想。
  旁人也就罢了,世子进京,不可能不面见君王。世子不想去,姚光冶自然是帮着他拖延着,心里其实也盼着,要是能一直拖下去才好。可那君王是谁都成,怎么能偏偏是世子日日念着的裴郎君!
  从前只觉得世子太过于亲近那位了,但只当是在京中难得交了朋友,如今看……是处处维护着呢!
  姚光冶道:“世子旧伤又复发了?”
  宁离道:“旧伤?”他有点奇怪,为什么这样问,忽然反应过来,赶紧点头,认在自己头上:“嗯嗯嗯。”
  哪知姚光冶想也不想:“那想来就是宫中那位出事了。”
  宁离:“……”他从前怎么没有发现姚先生这样敏锐?
  宁离说:“没有的事,姚先生多想了。”
  姚光冶说:“您用鲸脂点的灯!寻常的毒哪里用得上,岂非是杀鸡焉用牛刀?只是您怎么催动的……?”
  那倒不是姚光冶要多问一句,只是从前沙州催动碧海燃犀灯的有专人,小世子却是不会点的。
  宁离怕他再说下去什么都猜出来了,当时裴昭看他用血作引子都隐怒不发,换了姚先生,若是他知道了那得痛心疾首成什么样。赶紧说:“宫里找的个侍卫,那什么时宴暮。”
  “世子记差了。”姚光冶道,“时家二郎早被打发走,宫里那位侍奉的是大郎时宴朝。”
  宁离:“……”
  宁离心道是是是,时家老大就时家老大罢,快别问了,不然一会儿又问出来,时宴朝是个草包货化不开鲸脂了。
  姚光冶原本还要说些什么,见他这模样,心知猜的也八|九不离十。他叹了一口气,道:“世子一会儿,是还要进宫里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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