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宁离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他道:“姚先生,是不愿我去么?”
姚光冶道:“便是老奴不愿意,世子难道便会肯吗?”
宁离听了,答的也干脆:“我不肯。”
这答案半点不出乎所料,他们家这位世子,看着脾性软和,惯常笑吟吟答应,但大事上,是极有自己主见,半点也阻拦不了的。
姚光冶点头道:“想来老奴也拦不住世子,是以也不用当这恶人……只是,好知会世子一声,老奴会原原本本告知王爷。”
宁离道:“好巧,我也要写信给阿耶。”
但其实他的家书前些天才写了,如今正在路上,那满腹的疑问尚且没有人来回答,只是如今心境又不一样了。那时先是惶惶,后来张牙舞爪,又反客为主,现下则平静的多了。
他分别写了两封,一封往沙州,一封往夔州,仔细封好了。
宁离道:“小蓟,我的雪竹纸呢?”
小蓟道:“还有半刀,已经替郎君取来了。”
这雪竹纸与旁的不同,是取巫峡绝壁上的雪竹,混了滟滪堆的石粉抄制,又在夔门的江水里洗练过,最适宜画剑符。
宁离从夔州启程时,带的原本就不多,他从前画剑符都是随意作的,并不讲究那些个材质笔墨,只是如今,想着那病容恹恹的裴昭,说不得心中的慎重便更多了分。
出发之前,师父禁锢了他的修为,如今比不得从前,那用纸用笔讲究些,借助点外力,也是可的。
宁离凝神画了几张,也不过微微调息些许,内观经脉,体察真气流转,忍不住心下生喜。原来晨起时不是错觉,禁锢中的一道禁制已然消了,可再一提笔,却有些失望。
这如今的修炼速度,也忒慢了些,他从夔州出来,都三个多月了,才将将又到“通幽”境。
他心道,师父说什么返璞归真,反生重修,顺其自然,不必勉强。
现在这一天天慢吞吞的,可算是顺其自然罢?
这剑符马马虎虎也凑合使得,虽然比不上先前的。宁离又教小蓟开了库房,将自己带来的珍贵药材挑挑拣拣,各拿了一些。
小蓟看着这架势,有些咋舌:“郎君,你这是要出去开药材铺么?”
姚光冶冷眼瞧着,忽然道:“宫中御药房什么都有,哪需得着世子费这般功夫?只怕您带去,人家还不敢用呢。”
“是么,当真是什么都有么?姚先生,你要是这般想,那就错了。”宁离随口反驳,“譬如那纯炼的鲸脂,宫中就没有。”
姚光冶肯定道:“所以果然是那位出事了。”
宁离:“……”他怎么就不长记性!
小蓟陵光全被支了出去,姚光冶冷眼旁观,看了这大半晌,木着脸道:“您如今这样亲力亲为,穷尽心力想要替那位治病,小心被恩将仇报反咬一口。天家的人,惯会做画皮唬人,底下藏着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过河拆桥,背信弃义,两面三刀,都是常事。”
宁离一挑眉:“姚先生这样说话,彷佛亲眼见过似的。”
姚光冶蓦地住口,半晌,绷着脸:“知人知面不知心,老奴只是提醒世子一句罢了。”
宁离点点头:“我省得的。”
他其实有过疑问,要不要问一问姚光冶?眼下姚先生的态度,实在是让他觉得陌生。
从前在沙州时,只见过姚先生嘘寒问暖、体贴入微的亲切模样。对着他时,姚先生从来都是笑眯眯的,有时候他做坏事,还会帮着他瞒着阿耶。从来没有哪个时候,像现在这样严肃。
姚先生不是沙州人。
他唤阿耶一向是“王爷”,而不像沙州的那些土生土长的幕僚,唤的都是“城主”。
从前他在哪里?这一次自己上京,阿耶选择了将姚先生先派来建邺打点。沙州城的幕僚那么多,阿耶定然不会选择一个人生地不熟的来,姚先生必有长处。
阿耶那一次上京时,姚先生也在建邺吗?他对当年的事情知道多少?
。
宁离决定诈一诈他,为了不露馅,先寻个遮掩的道具。他取了案上的铜壶,又倒了盏饮子,送到唇边。
宁离:“……”噫!这谁做的胭脂梅子露,一点糖没放,酸死了!
他掐了自己一把,好露出些痛苦神情,但就这梅子露已经酸得他皱眉了:“当年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
余光瞥一眼,姚先生面皮绷着,还是没什么响动。
宁离决定给他再烧一把火,于是垂下眼眸,教语气听着也甚是黯然:“除夕那天,我遇见归喜禅师在烧纸祭拜,他都与我说了。”
姚光冶目光一震,不敢置信,忽然间神情激动:“既然您都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凑过去呢?王爷当年受的累还不够么!他将那豺狼引为挚友,可上皇回报他什么?王爷当年就是识人不清,引狼入室,反遭其害。”
“世子,您怎么能够重蹈 覆辙?”
。
式干殿。
窗外天色渐渐黯淡,宫人已经点灯,裴昭手中持著书卷,却有一些心不在焉。
他向外望了一眼,唤张鹤邻过来:“跟着的人呢?宁宁怎么还没回来?是路上耽搁了,还是就在别院歇下了?”
张鹤邻得了刚传回来的消息,心里突突突直跳,急促禀告道:“已经使人问过了,世子出了别院,走得极快,眨眼就不见影子。还好暗中有人跟着,一路朝着城北去了。”
城北?去那地儿作甚?
裴昭眸光犀利,霍然起身:“备马。”
张鹤邻可不得劝:“陛下,您现在这身体……”当着裴昭,剩下的悉数都说不出来。
心里发苦,只得连忙吩咐下去准备。
城北并无甚稀奇,可大安宫,也是在那处啊!
75.2
天色黯淡,霜风凄紧。
这样的夜晚,就应该在家里围着热气腾腾的锅子大快朵颐,而不是像他这样,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荒烟蔓草里。
细想来已经不是头一次。
如果没有走错,眼下所在的地方,正是大安宫外。
宁离望着延绵的宫墙,神情中尽是漠然。
他想,就是这里了吗?那个荒|淫|无|道、残|暴|不|仁的老皇帝,退位之后,就是被行之囚禁在这里吗?
他很少会生出这样的戾气,然而这时候,煞气止不住的浮了上来。
。
宁离轻轻点过脚尖,正要跃身,忽然眉尖一挑,霍然回头。
“且慢!”
一人在侧喝止,他冷眼看过去,没想到来人并不算陌生,不久前式干殿的玉阶上,曾有一面。
宁离辨出了来人:“萧统领。”
眼前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奉辰卫的统领,萧九龄。
可是他不应该在这里。
宁离道:“萧统领怎么不在宫中拱卫陛下?”
萧九龄道:“若果世子不是来了此处,我确然应在宫中。”他看着宁离带着煞的眼眸,沉声道:“世子,不要做傻事。”
宁离轻轻一哂:“我何曾要做傻事?”
萧九龄皱着眉头,心想这满身的煞气,难道他是没长眼睛的瞎子吗?还会看不出来?他道:“你是来寻上皇麻烦的。”语气十分肯定。
他甚至知道,只怕那麻烦……会是天大的麻烦。
萧九龄沉声道:“世子要做什么,可否告知我?”
宁离目光沉静,但沉静得着实过了头!
萧九龄道:“世子,这件事,你最好不要参与。”
宁离漠然道:“为何?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为何不能插手?”
萧九龄心中大骇,没想到他说出这样一段话来。
霎时间回忆起传来的消息,可是宁王不还是好好的在沙州吗?也没听说出了什么事,他这一路暗中监察着,也没见上皇朝着沙州伸手。
可是他对上了宁离的面目,那样晦涩的眼神,那样沉着的恨意。
小郎君惯常活泼爱笑,机灵神气,他得了君王青眼,偶尔躲懒耍滑,有些小脾性……可从来没有这样的眼神。
那定然不是假的。
他心中遽震,上皇抢人妻女的事情,从前不是没做过,有些荒唐事情别人不知道,难道他还不知道吗?便如妙香佛国那个美人……
听闻宁王府的这位小世子生母不详,宁王府也一直没有王妃,难不成,真的被抢到了宫里?
可若是这样。
萧九龄来前已经得了嘱咐,他已经知晓,眼前小郎君身份特殊,他不仅仅是沙州的世子,身后还站着白帝城。
他自然是要劝一劝宁离的。
可是用平常的法子,只怕是劝不了。
萧九龄微一思索,于是朝着宁离点头:“世子,你说的不错,上皇刻薄寡恩,荒|淫|无|道。只是,如果要报仇,你应该先让一让我才是。”
宁离淡淡道:“你好没有道理,我为何要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