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宁郎君?”
  宁离心不在焉,应了一声,回过神来,见张鹤邻还在他身边候着。因为他停下脚步,于是也在这风口上,被那冬日的寒风扑面。
  道旁尽是披甲森严。
  他望着巍峨宫城,雄伟帝阙,忽然间问道:“奉辰卫……都要做些什么?”
  张鹤邻心道,哎哟我的爷,陛下哪里是真要您做什么呢?找个由头,能日日见着您罢了。
  正这时,见着一紫袍青年行在宫道上,身形高大,脚步甚是匆匆。
  张鹤邻望见,当即一笑:“可巧,萧统领来了。世子若是入奉辰卫,日后便是在萧统领手下做事的,世子可要去问一问他?”
  宁离:“……”
  可别,可别罢!
  他可不想与萧九龄打照面,就算自己以后日日都要在萧九龄手底下混日子,但至少不是现在。
  宁离脚下一抹油,立刻就想要开溜。孰料这时候萧九龄倏地看来,刹那间就要与他对上。
  萧九龄行得极快,眨眼间便到了阶上,那转来的目光似有些诧,又有些疑。
  宁离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见过礼后匆匆的去了。
  74.2.
  萧九龄是从宫外进来,怎么也没想着,竟然会在式干殿前,见到宁离的身影。最初见着那蕉红衣袍的小郎君时,他还当是自己花了眼,走近再一看,没想着当真还是。虽然只匆匆见过一面,但那张明秀昳丽的面容,哪怕只有一面也不会忘记。
  而且还有张鹤邻陪在一旁?
  萧九龄当真糊涂得很:“这是宁王府的世子罢,他怎么在这里?谁放他过来的,如今他又要去做什么?”
  张鹤邻道:“难道薛统领不曾与你说么?”只怕这位直愣子一会儿面圣说错了话,赶紧道:“是宁王世子替陛下暂且压制了毒,萧统领若还有疑惑,也请先记着这一桩。”
  萧九龄一愣,沉声道:“黄泉竭?”
  “正是。”张鹤邻点头:“统领快去罢,只是千万要记得,可说不得世子的坏话。”
  萧九龄:“……”
  他心道这叮嘱的什么,那世子有什么了不得的吗?怎么张鹤邻郑重成这般。又想这世子哪来的法子压制黄泉竭的毒,他与薛定襄两人都做不到哩,莫不是扯些幌子来骗人的。
  就这样满脑子狐疑的进了式干殿,见得陛下着了身家常的袍子,虽然还在病中,心情瞧着倒是很好。
  还笑着道:“九龄来了。”
  萧九龄向来言语比脑子快的,立刻道:“陛下如今气色倒好,属下听张总管说,黄泉竭暂时压制住了?是那宁王世子做到的?”
  这问得直愣愣的,裴昭也不与他计较,道:“是,如今朕觉得松快许多……先前遣你去审问,解支林招得如何了?”
  提及差事,萧九龄连忙道:“好得很,属下略略使了点儿手段,教他招了个一干二净。原来是三月前上皇秘密遣人联系了他,教他混在铁勒商队里进京,见机行事。”
  “解支林胆大包天,便乔装改扮,潜入大雍。当时陛下不是正做出将属下与定襄都派出去的假象?果然解支林按捺不住,意图行刺陛下。上皇允诺他,事成之后,会认大王子乌兰撒罗为铁勒王。”
  解支林为铁勒大王子舅父,又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若是解支林为此铤而走险,也是半点不稀奇。
  如今不过是佐证先前猜测罢了。
  裴昭并不意外,轻呷一口茶汤:“……他这样狂悖行事,铁勒王可知晓?”
  萧九龄答道:“解支林只道铁勒王不知,言语提及铁勒王时,颇有些不敬,似乎十分不忿铁勒王欲将幼子扶持上位。”
  裴昭不置可否,忽然冷笑:“当真不知?若说不知,那自然可以撇的干干净净,都推到解支林身上,总归都是他一人行事。可若当真不知,国师消失两月有余,铁勒王竟然也不闻不问?只怕是首鼠两端,做着两种打算呢!一旦解支林得手,上皇复位,焉知他还会选择雅苏,而不是扶持乌兰撒罗上位?”
  那之间却是还有一桩隐秘:雅苏的母亲,乃是大雍流放过去的罪奴!
  这位小王子体内,流淌的有一半是大雍的血液。
  铁勒王当真能不在意?他当真未有半点不臣之心?
  只要裴昭身死……
  大雍必然内乱。
  届时,铁勒是否还会保持如今柔|媚臣服模样?还是如同西蕃,露出狼子野心?更有甚者,联系其余势力,齐齐发难?须知三年之前,裴昭刚刚即位之时,西蕃便陈兵边境。若非东君横空出世,教波罗觉慧一蹶不振,只怕西蕃大军,立刻便挥师南下。
  萧九龄叩首:“陛下所言极是,所幸吉人天相,解支林不曾得手。”回想起来,也颇有几分胆颤心惊。
  “朕那好父亲,定然还有其他布置。”裴昭冷然道,“否则谁给解支林那么大胆子,区区入微境,便敢刺杀君王?”
  他面向东方,极轻微的冷笑一声。
  也难为上皇,镇日寻仙问道呢,只怕是恨不得亲临蓬壶去修道罢?!
  他见萧九龄面上有些迟疑神情,彷佛不得解,轻哂道:“怎的了,难不成你信他那鬼话?”
  萧九龄道:“是属下粗浅无知。只是……陛下,属下不明白,依解支林所言,铁勒王欲要效仿王侯世家,将雅苏送进建邺求学,唯恐陛下不会应允。若当真如此,应是有赔罪修好之意,如何又是要扶持乌兰撒罗。”
  从前只有各地世家、王侯嫡系子弟入建邺侍奉君王,择其优秀者入奉辰卫或崇文馆。似铁勒与西蕃这类,并不在此列。
  裴昭淡淡道:“若当真心向教化,又有何不可?崇文馆也不缺那么把椅子。至于王位……若只做假象蒙骗他人,一旦起战事,将雅苏弃在建邺,也并非无可能。”
  他从不惮于用恶意想像世上人。若铁勒王并非表面那般昏庸老迈,只不过将雅苏送进建邺为质,假意蛰伏,冷血断尾也可称得上是枭雄。
  只是,虎毒不食子,裴昭虽能猜到手段,心中却很是不齿。
  “还有一事。”萧九龄道,“解支林咬定,白帝城东君也入了帝京,可问及行迹,一概推脱不知。陛下,可要属下再去查探一番?”
  。
  提及这个称谓,他心中些微栗六。
  无妄境上一次现身建邺,那还是二十年前!
  这天底下的大宗师地位皆是超然,而大雍的三位,与建邺亦是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厉观澜隐居夔州,不问世事,李观海孤悬海外,久未至中土,而那最神秘、也是最莫测的一位,竟然悄悄来了建邺。
  唯一庆幸的是他应当没有恶意,甚至在滁水河畔击退了解支林。
  可既然救了陛下,又为何迟迟不现身?
  行迹并非光明正大,不闻其声,不见其踪。身为奉辰卫统领,天子护卫,萧九龄说不得便升起一分警惕。
  孰料裴昭听闻,并不以为意:“九龄不必查了。”
  无妄境的踪迹,想要打探并不是那么容易,纵然建邺确然传承有秘法,但裴昭不愿,也无意将力气浪费在这上边。
  萧九龄微急:“陛下,若他心怀叵测……”
  裴昭洒然一笑:“有如此辉焕灿烂剑意,如何能为心怀叵测之人。”
  更何况……
  不知晓宁离出身白帝城也就罢了,如今那小郎君坦言师承厉观澜,那么再去打探,便是不够磊落了。
  他若是想知道,自会去问宁离。
  74.3.
  处理完事务后,裴昭闭目养神。宫人都退下,分明是自己熟悉的宫室,这时候,却觉得有一些空旷。
  四处静悄悄的,没有了笑声,沉寂得和潭水一样。
  碧海燃犀灯仍旧悬在高处,香气沉郁,彷佛海上一轮幽然的明月。
  他思绪有一些飘动,禁不住又想起那时宁离闯入宫来的样子,眼眶微微红着,似要垂下泪来。
  少年能够用血作为药引,意味着他从前也中过黄泉竭。是谁下的手?竟然能在宁王的眼皮子底下下毒。念头转到这一处的时候,裴昭便知道是自己想错了,微微冷笑了一声。
  还能够是谁呢?那必然是他的好父亲,上皇出的手。他连自己的发妻都能害,又怎会在乎净居寺里的无名僧人?
  那情状竟与裴昭幼时彷佛。
  净居寺里,归猗一眼便将他身上的黄泉竭认了出来,于是将碧海燃犀灯赠给了他,只怕那时便已毒入骨髓。只是,仍是有些地方对不上。那黄泉竭,裴昭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毒,可归猗体内的毒,如何传到宁离的身上?
  他隐约间觉得其中必然有一段关窍,可那关窍为何,一时半会,竟琢磨不清。
  可那段关窍必然十分重要,但斯人已逝,若是去问宁离,只怕他自己也不怎么明白。
  这时候,听见外间传来脚步声,裴昭将张鹤邻唤进来:“他出宫了么?”
  张鹤邻自然知道这问的是谁:“正是,世子嫌马车走得太慢,自挑了一匹骏马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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