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取这蛇是要做什么?”少年嗓音发哑。
  殿内悄悄,无一人回答。
  可哪里还需要人作答!宁离已然猜了出来,心中发绞,嘶声道:“你们这样做,只会害了他!”
  若非万般无奈,谁又愿意这般!
  薛定襄夷然不悦,面浮冷笑:“小儿无知,大放厥词。”
  却得了张鹤邻一道眼神,制止示意。
  “宁郎君有所不知,眼下已经是别无他法。”张鹤邻解释道,“主君幼时便已中黄泉竭,毒性已深,万不得已,才用了这以毒攻毒之法。”
  宁离嘶哑道:“但是这样毒性只会越来越深,无异于饮鸩止渴。真想要救他,得把毒解了才是。”
  张鹤邻苦笑一声:“奴婢如何不想,只是这积重难返,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实在是难啊……”
  第68章 鲸脂 碧海青天,燃犀下看
  68.
  有哪个心中不想?
  可百般思量,千愁万绪,说到底,终归是,难,难,难!
  “当务之急,是教主君醒来,这才能论其他。”张鹤邻心中有一个猜想,目露恳求,情不自禁向着宁离,“宁郎君……”
  并不待他说罢,宁离头也不回,已然斩钉截铁:“还有一个办法。”
  殿内几人霎时屏息。便是心存怀疑如薛定襄,呼吸也不由得快了几分。
  “碧海燃犀灯。”
  。
  犀角灯盏粗犷古朴,被武威卫快马加鞭送来。张鹤邻小心翼翼接过,目中既是谨慎更是激动。宁离年纪虽轻,但神情气度却莫名的教人信服,在这走投无路之际,使人止不住又生出些期冀。
  归猗所赠的这盏灯,在陛下少年时节之后,便已经搁置,众人都当它无用,早是抛之脑后。还是先前陛下要送给宁世子,这才从库房中找出来。天可怜见,此时竟能派上用场。
  也不知宁离点名要来,是要施展何等手段。
  若是他所料不错,这位年轻的小郎君,说不得当真会有办法。
  张鹤邻入内殿时,宁离仍守在榻边,只见得少年秀美侧颜,那惯常爱笑的唇,此刻正紧紧抿着。
  。
  宁离心中并不好受。
  彷佛有铁石打成的链子,一坠一坠将他给扯着,发闷又发疼。
  榻上人面色苍白,脉象也虚浮无力,宁离不想自己有朝一日探着了裴昭的脉,却是眼下这等境地。他虽然不曾学医,但粗略摸个大概,也是可的。可裴昭此刻脉象……
  不好,不好,半点儿也见不着好。
  他一会儿想自己实在是疏忽大意,一会儿又有悔意涌上心头,只道当初为何不坚持己见,追问下去。他若真要用强,裴昭难道能抵得了他么?心里明明知晓裴昭身体不妥当,竟然还放任自流,由着裴昭瞒他、哄他、骗他。
  若是早些时候请孙大夫写了药方,哪里到得了现下毒发的地步。
  须臾辨得脚步声,宁离回眸:“张管家,可是碧海燃犀灯取来了?”
  “正是。张鹤邻点头道,“主君赠与您后,被您忘在了禅房,宁郎君请看,可有差错?”
  宁离垂目。
  碧海燃犀灯,这天下也只有两盏,且皆过了他手,若是有假,也决计骗不过他。触及底部暗藏的印记,宁离点了点头,这正是其中一桩关键。
  此时盏中空空,尚未填入灯油,底部些许痕迹,彷佛已经干涸。
  张鹤邻依循旧例,取烛火来要将碧海燃犀灯点亮,火光烁烁,惹得宁离看一眼便喝止:“哪里是这样子点的!”
  忽然听见一声轻斥:“从前惯常是如此。”
  不必看也知晓,开口这厮定然是薛定襄。
  宁离正是心中烦闷的时候,闻言乜斜,脱口而出:“既是如此,那你可曾解了行之身上的毒,怎么反教他越病越重!”
  那当真是触及了死xue,薛定襄一时语塞,目中不豫。
  张鹤邻心中一跳,隐晦朝薛定襄递去个眼神,几分警示,手上已是将灯放下:“奴婢愚钝,还请宁郎君解惑。”
  宁离端过灯盏:“用寻常法子点燃,不过是解一些表征罢了,压制些末毒性,也是聊胜于无。若是真想要将碧海燃犀灯点燃,用不得那些普通的灯油,也还要用功法化开……这里可有鲸脂?”
  自有人妥当取来。
  奉上的是一只赭色小瓮,揭开之后,只见瓮中填满了膏体,那是油脂因冷而凝固,颜色洁白,绵密如脂。
  宁离用小指尖蘸了点尝了尝,说不得便皱眉。张鹤邻见着他皱眉便心慌:“可是有什么不妥……这是去岁崖州进贡来的。”
  “太香了,只怕炼化时添的香料不少……”其实什么都没添过的普通鲸脂最好,但如今的光景,宁离摇头,“顾不得那些了,勉强也可以一用。”
  他比着盏壁的刻线,亲自将鲸脂填在了灯中。
  此刻便只待点燃了。
  张鹤邻道:“如何化开,奴婢猜测,可是要用真气将灯油催燃?正巧,薛统领便在此处……”
  宁离瞥过去一眼,吐出三字:“他不行。”
  薛定襄眉宇一挑,隐然有怒气而未展。
  张鹤邻急忙打圆场:“宁郎君有所不知,薛统领一身真气至刚至阳,若是要点燃灯油,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宁离却不理会,侧头道:“你也这样觉得?”
  正是朝着薛定襄。
  薛定襄不语,却有一种正应如此之态。
  见此,宁离心中说不得有些失望。他摇了摇头,轻轻看过裴昭面容,心下叹道,行之啊行之,无怪这病迟迟好不了,庸医误人啊!
  他那神情显然带出去了几分,瞧得薛定襄也心中不虞。但宁离那还有闲暇去顾及大统领心情,只持着灯盏,自言自语一般:“碧海青天,燃犀下看,要的正是一派水波澄明。若是以刚猛的功法将水渊点燃,那岂不是成了万丈火海,无间地狱?”
  薛定襄当即一滞,气势遽弱几分。
  或许张鹤邻听不明白,但是入他耳中,却是一记鼓槌,声如洪钟。
  他竟然忘了!
  法与器,二者本该相合。若是相斥,只会事倍功半,徒劳精神。那是最浅显不过的道理,他竟还要这年纪轻轻的小世子来教。
  另一侧张鹤邻还在细问:“这盏灯原本是郎君家传,依您之见,那应当如何催发?”
  宁离答得也快:“最好来个功法柔和些的,将灯油催化……”
  张鹤邻侧目看来:“竟然这样,不知薛统领心中,可有人选?”
  薛定襄目光晦涩,终于颔首。当头棒喝之际,便有人名自然而然浮上心头,此刻不消再忖便已至唇边:“据我所知,奉辰卫中,确实是有一位,对水性功法颇有钻研。”
  。
  宫阙森森,拱卫层层。
  奉辰殿中,那些个世家子弟三两相聚,目中皆有忧色,当中那位正是时家大郎。有些个家中仍无消息,尚不知道是如何光景。时宴朝居中宽慰了众人数句,心中却并不如面上镇定。他只怕家中有人行差踏错,做出要掉脑袋的事来……
  忽然听得匆匆脚步,是同僚入殿,径直朝着他,耳语数句。
  时宴朝心中一跳,低声道:“薛统领召我,可知是何事?”
  来人道:“小侯爷去了便知。”却是滴水不漏。
  时宴朝与他出殿,心中难免忧虑。他所属乃是奉辰卫,而如今召他的是武威卫长官薛定襄,特地传信要见他……难不成是时家牵连入了这场宫变?
  勉强按捺下心绪,时宴朝奉令到式干殿前,两旁甲胄雪亮,戒备森严,果然他并不被阻拦。却见殿内一高大身影负手而立,正是武威卫统领薛定襄。
  如今关头,这位入微境大统领显然正是宫中定海神针,震慑宵小。见得他来,薛定襄神情一丝不动:“你且试试,化开这盏中的灯油。”
  时宴朝应声,这才发现,案上有一盏造型古朴的犀角灯,盏内灯油凝结,如脂似膏,闻之有馥郁香气。他本就出身东海,未入京时也是出过海见识过,当下已认出来,那犀角灯中洁白的膏体,应是鲸脂炼成。
  他不敢多问,依言上手,催动体内真气,过了几息,面上渐渐凝重。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若是他修习的至刚至阳的功法,那想要将这鲸脂化开,自然是易如反掌,只要稍微催动些真气,那鲸脂便会遇热化开。
  可偏偏他 的一身真气是时家家传的路数,柔和如水,涓涓无声,围绕着这鲸脂却无处可入,盘旋逡巡,也只做了无用功。
  时宴朝略一沉凝,情知此路不通,于是换了法子,将水凝成箭,另辟蹊径。心道是,以水箭刺穿鲸脂,将之搅散、捣匀,也未尝不是化开。
  只是忖度着容易,当真做起来却不简单,何况那灯盏还有古怪,真气逼入,阻塞凝滞,好一会功夫,竟然也只化开了表皮上薄薄的一层。再要催动,有如石沉大海,杳无了音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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