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我不出去。”裴昭语气平和,“所以你能放开我的手了罢?”
宁离还有一些疑神疑鬼的,把裴昭给望着。见裴昭唇边带着一点笑意,终于缓缓放开了。但他的姿势仍旧是紧张着,只怕裴昭一有异动,立刻又会转过去。
但这份紧张没有派上用场,裴昭当真躺了下来。
见宁离此刻还怔怔愣愣的将他望着,似乎不明白,他怎么这么快就妥协了一般,心中不觉莞尔。
意态闲适,悠然带笑:“如此,宁宁可满意了吗?”
。
他忽然间这么顺从了,反而教宁离有一些无所适从。
素来都是裴昭在高处将他望着,如今却颠倒了个个儿,正是裴昭躺在他的身前。
“好。”半天了也只憋出来了这一个字。
宁离反手将被子提了起来,盖在裴昭的身上,翻身就想要下去。这一次,轮到他的手被握住了。
帐幔还不曾拨开,耳边已经响起裴昭声音:“你又要去哪里?”
宁离还不曾说话,又听到裴昭似乎笑了一声:“躺下吧,不要折腾了。”
“……外面风大。”
一模一样的话,又还了回来。
那床并不是很宽,但躺两个人还是足够躺得的。
裴昭感受过手中的温度,温热,纤长,彷佛晴空上能将万里坚冰都融化的太阳。
然而宁离彷佛是有些愣住了,一半好一会儿了没有动作。
掌心中的手动了动,裴昭如法炮制,正如宁离先前那般,也是不肯放。
然后他见得宁离回头,欲语还休的将他望着,彷佛有些话想要出口,却不能说似的。终于转过身来,却是轻轻的推了推他。
“你往里边去些。”
裴昭说:“我睡外间。”
“不行。”宁离非常义正言辞的将他拒绝了,“万一等我躺下来,你又跑了怎么办?”
裴昭:“……”
他笑了一声,又长叹了一口气,有时候真的想知道,宁离的小脑袋瓜里都在想什么?
裴昭打趣:“难道你要以身筑长城?”
“不错,”宁离点头,煞有介事。
只是,秦修长城,那是为了抵御外敌入侵,保卫关内的百姓。而宁离这般,竟然是为了拦在他的外界,不许他出去。
裴昭无可奈何,终于是自己往里侧挪着去了。
他静静的看过去,见到宁离背身正在拢垂下的帐幔,大概是不想外边有一丝风吹进来,掩得密密实实。他想说何必如此,话音到了口边,也不知道怎么着没有出口。
又见宁离转过身来,忽然间眼前热风闪过,竟然是宁离撑在他身侧,手指窸窣着,原来是在给他掖被角。
那感觉很是奇异,又有一些陌生,当真是阔别已久了。
小郎君的动作并不甚熟练,想必从前,也是没做过这般事务的。
。
宁离好生检查了一番,自觉大功告成,不经意回头见裴昭正将他看着。眸光如静夜湖水,无风无波,澄明温和。
他一时怔怔,轻声唤道:“行之。”
……剩下的话却忘了,没有说出来。
“你从前做过吗?”
“没有。”宁离老老实实的回答,倒是生出了一点紧张,“是不是有哪里不妥当?”
“并不曾。”
听到裴照这样回答,宁离终于心安的躺了下来,顾得及将自己卷入被子了。
两人合盖着一床被子。
……啊呀!
躺都躺了,宁离才想起来,桌上的蜡烛没有吹。
他裹了一圈还是要爬起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却将裴昭给惊动了。
裴昭说:“怎么了?”
宁离经伸手去拨开方才的帐幔:“忘了吹灯。”
“已经不剩多少了。”裴昭道,“等它自己熄灭吧。”
宁离应了一声,重新又躺下来。
。
夜深悄悄,整个禅房内都尽数寂静了下来。
万籁俱寂时分,可宁离还睁着眼,盯着纱帐上悬着的香包。不知哪处掉出了一小块茯神,被他拈着搓着捏着,握在了手心中。
他睡不着。
耳边多了一个人的呼吸声,匀净而悠长,那是此前从来没有过的一种情况。明明裴昭的睡相也好的很,不乱动,不挣被子,也不说梦话,安安静静的睡在身侧,可他就是睡不下去。
难道是因为先前睡的太多了吗?
也不知道现在是几更天了。
宁离小心翼翼的侧了侧头,朦胧的光线里,看见有一些模糊的轮廓。
桌上的烛台,刚才就不剩多少了,可怎么到现在也还没有烧完?
行之,应该已经睡着了吧。
宁离记得,他最早翻进禅房的时候,屋里就已经要灭灯。那时候,裴昭就已经要安歇了,是被他耽搁了,才拖延到了这时。
再听那呼吸声,也应该是睡熟了的。
所以,他碰一碰,没关系的吧……?
宁离抿了抿唇,觉得还是要好好地看一下,裴昭醒着的时候,什么都不与他说,正好这时候睡着了,人也在他的身边,他可以自己想办法。
虽然他不通医术,但是浅浅的探个脉,做起来还是没问题的。
宁离悄悄地将手探到那一侧,一点一点的挪动着,透过压在身上的厚重的棉被,终于摸到了一块柔软的布料。
窸窸窣窣会儿,摸到了卷边。
是衣袖。
他伸手过去,却没有碰到裴昭的身体,原来是裴昭的整只手,都拢在了袖子里。
唔,难道行之看着睡姿端端正正,其实暗地里还会悄悄地卷衣袖?
这就有一些麻烦了。
宁离要想办法把裴昭的袖子口扯开,还尽量不要弄出太大的动静,不能把裴昭给惊醒。他手指勾住了那一块柔软的布料,也不知道是否被压得太实了一些,扯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将袖子口扯开。
宁离舒了一口气,只觉得这么一会儿,头上都要忙出大汗。
无意之间,碰到了裴昭的手背,冷浸浸的,有一些发凉。
再要探,原来裴昭却是手面朝下的,想要摸他的手腕,还要一番功夫。
宁离小心翼翼的虚握住裴昭手腕,一点一点的挪动,好不容易终于翻过来了,裴昭却微微动了一下。
瞬时间,宁离手停腿停,整个人都僵住了,完全不知道往哪里搁。
他人都被吓了一小跳,但那一下的动静后,又再没了别的反应。耳边传来的呼吸声,依旧是匀称而绵长的。
大概是睡梦之中,无意识的动作吧。
唉,其实他完全可以趁着裴昭醒着的时候去看,扯个幌子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这大半夜赶着的……
是他自己的脑子也不清醒了吗?
可是他现在都已经探到裴昭身边了,做都已经做了,总不能前功尽弃吧。
宁离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冲动,悄悄的搭上了裴昭的手腕。他的确没学过几分医术,但是能旁敲侧推。
只是……为什么裴昭的脉象,把起来,倒像是个不通武道的寻常人?
不过,他的吐息,要更加平缓绵长一些。
还有,手上的温度,冰寒冷冽,半点不似常人。
从前只是偶尔间触碰过,并不似今日这般,教宁离都禁不住的想,裴昭是只有手腕及露出来的肌肤是这样,还是全身上下,都是如此?!
越是想,就越是想要得到答案。宁离禁不住手指又向上探了些,触到了裴昭的小臂。那温度比手腕手背要好上一些,但仍旧比常人更低。
是天生体寒吗?
平日里或在院中,或在屋里,冬日天寒,多多少少都有些冷意除不去。
可今晚,是在幛幔中、床被间,他分明已经掖好了被角,确保不会漏进去一丝风。而且,这被窝还是被他先前暖过的,后来裴昭又给他塞了汤婆子,不至于说到躺进去的时候还冰冰凉凉。
还是说……裴昭所修习的功法,就是这样?
入微。
已经跨过了那道门槛,臻入天下顶尖高手之列,他不会看错。
宁离有一些出神。
因为他被萧九龄打了一掌,因为裴昭叹了口气、出了手、替他疗伤,否则其实连他也不曾察觉,还要以为,裴昭只是个没有半分修为的普通人。
让他想起那一日睡梦中惊醒,因为听到了雪中的杂音,他原本以为是薛定襄,可现在看来,答案正在眼前。
再往前拨些时刻,宁离已经感受过裴昭的真气,毫无疑问,那走的是太阴一脉。
恐怕还是十分猛烈霸道的那一种。
倒是半点与裴昭都不相符。
。
宁离以前也听说过旁的功法,有一些修习后,的确可能改变人的体质。譬如他自己,体温较之于寻常人,就要稍稍高一些。
可是像裴昭这般的,冷浸浸冰块似的,着实是有一些惊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