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那神情中似乎是有几分无措,惹得裴昭心中都生出了些笑意,想要说些什么,又怕自己给刺激了宁离,到底是没有开口。
修为不怎么的,没想着,眼力倒还行,竟然道破了他的修为境界。
裴昭其实并不应该出手。
可如今人也留了,伤也治了,该瞒住的一个没瞒住,不该暴|露的倒是悉数暴|露了……
他也没有多说,翻身便想要下床去。
。
宁离心中。正是有些迷惘、隐约间觉得不对的时候。他渐渐生出个猜测,却不知道是准还不是不准,正这时候,见裴昭衣衫单薄着,走到了桌边,收拾起了木箱。
那归整倒也正常,可再一见,裴昭背身对着他,正朝着屋外,彷佛没有要回来的意思,不免有些疑惑:“行之,你去哪里?”
裴昭随手收拾了箱笼,并不曾回头,已然答道:“我去隔壁歇息。”
房门正在不远处,走不了几步就能够出去。
宁离见得他素色的单衣,瞬时间大为愧疚,心道原来是自己不请自来了,霸占了裴昭的床。
他从窗外翻进来的时候,裴昭已经褪了外裳,应当是准备入寝了罢?
却被他硬生生的给打扰到了现在。
宁离醒来时已经看过了,这房中的陈设雅致而简朴,流露着生活的气息,且裴昭如此熟稔,应当正是他的居处。如今半夜三更的,他做了这不速之客,还累得原本的主人都要给他挪地儿……纵使他一向大而化之,此刻也觉得窘迫得慌。
他连忙道:“都好晚啦!不要麻烦了,你快上来罢,睡两个人应该可以。”
那话语落下,突然听得“噼啪”一声,原来是桌上的烛火,爆出了灯花。
裴昭心中微微烦乱,拾起银剪将烛芯子剪了,当真想要问宁离,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可宁离如此不解,还在他身后,连连的催促着,视线也往着他身上黏。
便是不曾回头,裴昭都能勾勒出来,那一道视线的主人,究竟拥有一双怎样明亮的眼睛。
“……行之。”
“不必,我已经吩咐鹤行收拾了。”
“可我没有听见动静。”
“是你睡着时收拾的。”
“当真么?你不要诓我……”
这般喋喋不休,竟是不肯罢休了。
那床上动静窸窣着,就往着他耳朵里钻,彷佛有人要下来。桌上的云雾茶已经冷了,裴昭喝了一盏,实在是无法,终是转头去,果然见宁离已经掀了被子,正要往下探着。
“别下来,你才受了伤。”
“我好得很!”
这般精神着,又这般的坦然,裴昭见得他神情,一时间默然无语。想来宁离心中,自然是不会多想的,多情却被恼的,也只有他一个罢了。
“回去。”他轻轻说着,摇了摇头,转身走到了床边。
那窸窣的声音终于止住了,裴昭伸手,又将人给按下去:“安心睡吧,我给你吹灯。”
他的手有力而不容拒绝,将宁离按到了枕榻之间,见宁离眨了眨眼睛,只露着雪白的面颊,烛火朦胧,柔和的将他望着,心中微微一动,却只是拉上了衾被。
他只想这小郎君快些睡了,不要做些恼人事,可偏偏并不遂他所愿。
方才转身,宁离已经蹭蹭蹭的拱了起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你是要去见萧统领么?”
裴昭都不知他是 怎么想到此处的,摇了摇头:“已经见过了。”
话到了此处,他顿时想起,还有些事情要与宁离吩咐,当下道:“你今日先在这处歇下,明日佛会,且跟着归喜大师的马车出去……我已经安排好了,不会有事的。”
宁离先前撞进来时,隐约见得天际高|耸的轮廓,他还道是自己看错,原来当真是一座浮屠?
“这是在佛庙中么?”
这不必隐瞒,明日天光大亮,便什么都晓得了。
裴昭道:“是净居寺,皇家的寺庙,在宫中一角。”
宁离先前的疑惑终于解了些,他就记得自己未曾游出宫墙,原来是宫中的寺庙。可紧接着,又有新的疑惑浮现。他不知道为何裴昭会在这佛庙的禅房中,彷佛还是长居此处似的……可裴昭本是宗室子弟。
但这种事,如果要问,他又怕其中有些隐情,会触碰了裴昭的伤心事。
“净居寺偏僻得很,不会有人搜查来……”
裴昭见他愣愣的坐着,彷佛有些回不过神似的,当下徐声宽慰。
宁离也不知道是怎的,鬼使神差间,顺着衣袖下滑,握住了裴昭的手掌。那传来的温度,像雪水,像冰棱,冷浸浸的冻人,就没有半分的热气与温度。
可此刻,他自己的手,因着一直捂在衾被间,却是十分暖和的。
宁离忽然间生出来了一点恼意,手上用力,拽住了裴昭。裴昭未曾防备之下,竟然被他扯了个趔趄,险些俯倒。他眉微微蹙着,正要说话,却不想方才的动作,将帷帐间的木鈎给扯落,霎时间,轻|软纱幔落了下来,当空盖了他一头。
耳边还有人声,听着似乎有些恼:“就在隔壁么?你在这里歇着,我过去。”
他还没恼呢,宁离又在恼什么?
裴昭轻斥道:“胡闹。”
纱幔落下,帐中昏暗,影影绰绰,教一切都看不真切。唯有呼吸,分外明显,也分外急促。
裴昭乍一抬头,正对上宁离眼眸,向来爱笑的小郎君眸中殊无笑意,连嘴唇也紧紧地抿着,一瞬不瞬的将他盯住。那神情,彷佛是有几分恙怒,一时瞧得裴昭也怔。
七情上面,半点不掩,宁离甚少这般模样,与平日里的生气截然不同,隐约间竟是有些教人不敢招架。
一只手死死地将他攥着,半点也不肯放开。
宁离眼眸亮的出奇:“这样冷,是你胡闹,还是我胡闹?”
裴昭顿时间明白过来,刹那间,心中五味陈杂,着实难辨。欲要挣脱,却被宁离硬生生的抓着,决计不肯松开。
平日里瞧着轻轻巧巧的,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
“宁宁!”
微微提高声音,不曾得到半分效果,却教少年人的嘴唇抿得更深。
“你说你好了……可你的病,当真没事了么?!”
幛幔中一时安静着,不曾听闻半句回答,竟然是有些死寂了。
然而宁离问归是问了,也没有想过要半分回答。他蓦地开口,那语速飞快:“我知道,你不想和我说。以前我问过张管家,他说我只能问你!”
可裴昭的态度,还需要想么?从不告诉他,也不愿意教他发现,如此一来,可不是个死结?!
死也好,活也罢,宁离道:“我也不问你了,那你好好地躺着,那总行了罢!”
难道这伤号,就只有他一个么?
眼见着裴昭仍旧不语,宁离已经是不管了,他想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何况此时这般,心中不安,窗户扑簌簌的响着,可见外面风声之大。
“你难道就这样不顾惜自己吗?”宁离老气横秋道,“行之,你也要听话些。”
第36章 茯神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36.
这世上,已经很久没有人敢用这种语气与他说话了。
裴昭生出了一点啼笑皆非,侧眸将宁离望着。眼前小郎君,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口气,故作老成样,甚至连脸都板了起来。
很奇异的,他心中并没有生出怒气。
夜风吹过了窗棂,呜呜呜的响着,却已经被隔绝在外。
帐幔之内,一片昏黄。
他反问道:“……你什么时候听话过了?”
他想这话出来,指不定宁离心中一急就要与他掰扯。他其实也并不怎么排斥,甚至还有些期待着。
今夜宁离出现在净居寺中,本身就是不听话的一个最大佐证。
谁知道宁离竟然点了点头,颇有自知之明一般:“所以你要去旁边睡,我就不答应了。”
“行之。”他重复着说,“这次我不听你的了。”
。
他说他不听他的了。
他的手紧紧的将裴昭攥着,彷佛生怕裴昭逃离,只要裴昭敢动,就逃不过他的手心去。
裴昭无可奈何,终是缓缓叹道:“……你可真是无法无天了。”
“那是!”宁离轻轻“哼“了一声,“我可是沙州来的土霸王,你难道还想摆脱我?”
攥着他的手,又紧又热,彷佛都有一些发烫。
真是……
裴昭摇头:“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是这等脾气。”
宁离才不管他说了什么,他只要达成自己的目标。
“好吧,那你现在可知道了?”
“我知道了。”裴昭说,“所以,宁小郎君,可以放开我的手了吗?”
“我不放。”宁离说,“除非你答应。”
“我应了。”
“我才不……唔。”宁离声音忽然停下,彷佛脑子有点转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