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眼看着薛定襄就在一旁,宁离悄悄的凑过去,贴着裴昭的耳朵说:“行之,我不想入宫,也不想去武威卫。”
  说完了,却见裴昭并没有什么反应,反倒是有些出神一样。
  “……行之?”
  一旁张鹤邻,眼睛跟见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简直是稀奇事:
  哎哟,陛下的耳朵红啦!
  第26章 菰米粥 宁宁,好好说话。
  26.1.
  风过庭间,檐角掉下簌簌雪粒,擦过了束发的玉冠。
  “宁宁,好好说话。”裴昭略有些不自在的说。
  宁离疑惑且纳闷儿,他哪里没有好好说了?
  这样想着,不解便透过他的眼眸,落到了裴昭目中来。裴昭望着他澄澈眸子,微微一叹,原来不自在的只有他,却是自扰了。
  他低声道:“你不必贴着我说话,像先前那样就好。”
  “喔!”宁离这才发现,他几乎都贴到裴昭身上去了。
  他跺了跺脚,将自己歪斜的身子给掰了回去,难得的端正乖巧模样。
  然而尽管开口要求的是裴昭,等到宁离当真站好,失去了身边的温度,他反而生出了一种若有所失来。
  直到此刻,耳边彷佛都萦绕着那般的触感,温|热的气息微微吐著,长驱直入,而无遮拦。
  自裴昭长成后,气势渐深,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对他这般。
  实在是太……
  剩下的那几个字,连他一时也说不出来。
  “宁宁,以后对旁人不要这样,你会被人说是失礼的。”
  宁离本就乖乖的站好了,闻言半垂着头,“哦”了一声。
  没有应,也没有拒绝,教裴昭看了,顿时生出些了后悔,直直怀疑,自己是不是话说得太重了,惹得人不喜欢了。
  “我不是那般意思,只是……”这样说话,界限全无,太过亲昵。
  裴昭将他望着,末尾的几字,辗转反侧,却不得说出。
  张鹤行恰恰在这时开口:“主君,早膳已经备好了,不若现在就去用罢。”
  。
  一张雕花桌案,上有各色汤羹菜肴,侍从持匙在侧,首先一人盛了一碗菰米茭白粥。
  此外,白瓷小圆碟里,摆着些紫薯山药泥、红糖蜜豆糕,俱是用模具压成了桃花、如意一众常见形状,另有冬菇荠菜、青菜豆腐、笋丝木耳三样包子,几样小菜摆的是桂花甜藕,鸡丝豆苗,玉兰片……
  裴昭素来饮食清淡,那些个小菜大多讲究的是食材本味,唯有几样糕点与糖藕口味偏甜,正是特意给宁离备下的。
  宁离昨天半夜里起来了一回,被塞了个酸倒牙的小青橘,一瓣也没吃完。今天起来后,也只喝了一点蜜水,现下当真是饿了。
  那菰米茭白粥的味道十分清鲜,其中的菰米对于宁离更是新鲜,顿时好奇:“这是什么?”
  “俱是‘菰’。”
  张鹤行笑着介绍道:“宁郎君,您看这碗中,那些细小的黑色米粒便是种子,待得长大后是白白|嫩嫩的,如笋一般,便称作‘菰笋’,乃是鼎鼎有名的‘水八仙’。如今是做粥,特意切成了片。”
  “唔,竟是同一般物事?”
  “可算,也可不算。能结出菰米的,并不能长成茭笋。”裴昭含笑,“‘秋菰成黑米,精凿传白粲’,宁宁看着,可还贴切。”
  宁离:“……”
  宁离小声说:“行之,我只想喝粥,不想念诗。”
  裴昭失笑:“好罢。”
  。
  白腿小隼飞了来,啾啾啾啾的,接连唤了好几声,彷佛有些跃跃欲试。
  宁离顿时要把这不听话的鸟儿给揪出来。
  怎么就这么馋,什么都想尝?
  裴昭只笑:“它若是想试试,你盛一些,凉了与它也可。”
  宁离说:“那你可就合了它的胃口。”
  裴昭眉间含笑:“鸟儿活泼,你让它自由些,本也无妨。”
  “行之,你好惯恃它哦!”
  裴昭虽然不明白什么是“惯恃”,但看宁离那摇头的语气,大抵也能猜出来,一时间望着宁离,含笑不语。
  宁离:“……”
  为什么要这样看他,他才不是被惯恃的呢!
  。
  宁离对裴昭一贯很相信,当下真的盛了一点菰米粥,凉在了旁边。想来这小隼也识得美味,竟然把浅浅的白瓷小盘给啄得见了底,彷佛还有些意犹未尽。
  但这下子,宁离却不许了:“不行不行,你已经吃了这么多了,过犹不及。”
  小隼啾啾两声,彷佛是要与他拉扯一般。
  宁离便又给它挑了几筷子豆苗。
  等到它再要吃,宁离说:“你这么小的肚子,还能吃这么多东西。”
  “啾!”
  白腿小隼生气的啼鸣。
  一时间,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你说的不错。”裴昭道,“……饮食也要有度,的确不能让它再吃了。”
  这话落下了,白腿小隼歪头歪脑,忽然将人看着,扑棱棱了翅膀,竟然是朝着裴昭飞去。
  裴昭神色如常,可那小隼不偏不倚,小小爪子竟然落在了他的右手腕上。
  持筷的手一顿,裴昭微微蹙眉。
  “行之,它把你哪里抓到了?”宁离立刻就看了出来,“……芝麻糊,快些回来,不要调皮。”
  但小隼哪里管,小隼哪里听,小隼只顾着自己快活,端在裴昭的腕上,岿然不动。
  “芝,麻,糊!”宁离压低了些声音,语气里有几分催促。
  白腿小隼大概知道自己再抓着下去大事不妙,终于扑棱扑棱了翅膀,飞到了宁离手边。
  直到这时候,张鹤行才微微的松了一口气。他看得分明,那白腿小隼爪子落下去的地方,正是昨天夜里那白唇竹叶青尖牙楔入所在,怕是此刻,伤痕宛然。
  终于将鸟儿唤了回来,宁离点了点小隼的脑袋,小隼啾啾两声,彷佛什么也没发生。
  很是无辜模样。
  但宁离才不会被它这假装可爱的样子给欺骗了,手一推:“自己出去玩。”
  “啾!”
  小隼啼鸣两声,颇有一些不舍,见宁离不为所动,终于扑棱扑棱翅膀,化作一道影子不在。
  放这恼人的家夥出去了,宁离回过头,小心翼翼说:“行之,它是不是把你抓痛了?”
  裴昭还道他要问什么,微微一怔,却是笑了:“……它就这么小一只,如何能呢?”
  宁离一想,也是如此,还有层层丝帛袖裳裹着的呢,总不至于直接抓破了手腕。可是方才裴昭面上一闪而过的神情……总不会是假的。
  是怕他担心么?
  他不禁仔细将裴昭端详着,却觉得今日看来,眼前郎君眉眼温文,雅致清隽,气色比昨日更好了一些。
  大概是汤山地界更暖、昨日也歇息得足够的原因罢……
  宁离不禁问道:“行之,你的病现在好些了么?”
  裴昭神色如常:“待得冬日过去,自然就好了。”
  “这样呀……”宁离叹道,“真希望春天早些来呢!”
  。
  他心里存了事情,后面说不得就有些恍惚。
  用了膳出来,穿过回廊,越过庭院,踏了一条小径,却没想到,道上竟然还有人在等他。
  檐下一道褐青色的身影,正是晨起时见过的,那时挽着雪亮的剑花。
  薛定襄听得他脚步声,转过头来,目光扫过,点头示意:“……宁世子,今天早上的事,是我冒昧,还望你见谅。”
  宁离没想到薛定襄守在这里,是要给他道歉的,于是点了点头。他本想说小事一桩,不必放在心上,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便改了口:“薛统领,我倒是没什么……只是以后,不要随便就这样对着人出手的,总会有人反应不过来。”
  薛定襄负手,淡然道:“多谢宁世子好意,不过,薛某的剑,自己控制得了。”
  宁离:“……”
  嚯!好大的口气?!
  宁离着实是被这回应给弄得结结实实的一愣,但是再一想,眼前这位已经是入微境界,虽然瞧著有所缺损,但境界总归实打实、不是假的。如此高手,有这样的心气,好像也算是寻常?
  “好罢,我也只是提醒一句,薛统领心里有数就好。”
  。
  小径延伸处,枝桠横斜,霜天雪地一片茫茫的白里,唯有一点玄色的影子渐行渐远,终于消失不在。
  石径上薛定襄伫立,望着那行远的身影,若有所思。
  宁王府的小世子究竟如何,并不值得他看重,真正教他的,却是陛下对那小世子的态度……
  见他出剑,震怒不假;见那小世子,怜惜不掩。
  若果不是亲自查出一旁乃是沙州宁氏的别院,见得陛下这般态度,几乎都要教他错认。
  个中种种,皆是与往日大相迳庭,从前何曾见裴昭这般温和模样?还道是这位陛下,清峻冷隽。如今只是短短时间内的瞥见,已经有些教薛定襄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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