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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昶旦的身体里面装的是澶派下来人间的神使,即使是昶旦也不能够对澶有任何不敬。
  因为那一个昶旦的死,从此之后每个昶旦当上首领之时,都会开坛做法事,说是为了固魂,固魂之后,无论别人怎么喊,喊什么,昶旦都不会走。
  入冬之前,虿廉人辗转南渡,直下一城,打了北镇封鹰军都统张榧一个措手不及,张榧手下的兵报回来消息,说张榧被俘,人现在关在虿廉营帐之中。
  张榧卖国求荣,告诉了虿廉人忻州和楝州城内和沿途守军布防。
  朕招所有身边肱骨立即进宫商议军政,几人献计,几人争吵,从日上三竿到满城寂静,七嘴八舌吵吵闹闹,有时候题偏到万儿八百里之外,朕干脆出殿,让他们不要顾及朕,无论唇枪舌战还是动手动脚,赶紧分出来一个胜负,拿个方案来给朕看。
  终于他们文的武的都打完架,由万霖出面,单独到御书房跟我说所有人都同意先做两件事。
  第一立刻调军北上沿路布防,守住各道,避免虿廉人奇袭。
  第二虿廉人来势汹汹,马上就要到严冬大雪时节,我军本来就不擅长在苦寒之地作战,且最会打虿廉人的封鹰军竟然都统受俘,全军因此受累成了降兵,八万将士被虿廉人坑杀。他张榧万死不能消罪,立刻应该诛杀张榧在临安的妻儿老小,削去所有爵位,把他祖宗棺材板撬开鞭尸,给天下看叛主的下场,再派将领重新出征。
  同时,虽然我大丽幅员辽阔雄兵不少,但现在南有贺栎山虎视眈眈,北有虿廉人贼心不死,一旦忻州和楝州城破,直驱京师,朝廷危矣,为了避免出现这种最差的局面,应该我离京避难,保留实力。
  万霖说完,朕沉默了。
  万霖小心翼翼抬起头,不着痕迹地扫朕的表情,朕抄起来桌上的折子一把砸在他头上。
  “你要朕放弃临安,拱手让给虿廉賊寇!保全之策——”朕一把捉住万霖的领子,“你们竟然有胆跟朕说这是保全之策,天下人都知道我段景烨賊还没有打过来就弃城而逃,你让我大丽朝威何在,你让那些守军如何看他们效忠的朝廷?!朕趋避出城军心大溃,这仗不用打,全输!”
  “万霖,朕看你比张榧还该杀!”
  万霖被朕勒得喘不过气,朕松手,他立马跌坐在地。
  “给朕滚出去!”
  寒冬已至,漫天飞雪,皇宫入眼都是白茫茫一片。
  朕站在宸妃殿前,这里已经没有人再住,冰棱挂在宫殿飞檐之上,祥云飘渺,彩绘照人,一道光打过来,顺着雪一起在上面摩挲着旧日纵横曲折的轮廓。
  门内寂静无声,门前一棵大树,被不紧不慢的风吹得沙沙作响,雪从天上和树上一起飘然而下。
  恍惚之间,朕又在树下看见他伸手接雪。
  转过头来,他朝着朕笑。
  容颜慵贵,潇洒少年模样。
  忽然一阵儿风吹来,这样一个虚无的影就在朕眼前荡漾走。
  门前,冷冷清清,干干净净。
  应援伏寇使常轫北上驰援,虿廉人势如破竹,设计将常轫常眚父子二人斩杀,首级挂在城门之上,晒给全城百姓和军士看。
  万霖带着跟他一条心的几个大臣来朕御书房磕头,要我再考虑从临安退守的事,朕让他们全都滚。
  吴英率军出城,他二子和三子跟着他一起出去,两个儿子都战死疆场,将军府挂上白幡。
  朕去时,府上女眷嚎哭不止,朕说吴晁孟和吴宗苓二子都是少年英雄,忠烈之人,朕赐了牌匾,封他二人遗孀为诰命夫人。
  吴筠羡跪在朕身前,哭说她愿意从父兄之志,求我给她这个机会,出征杀敌,报仇雪恨。
  朕准了。
  景杉又来皇宫求我,不愿意让吴筠羡去,求我收回成命,他说:“皇兄军中那么多有本事的将军,何必找一个妇人去打仗,她随便说的,她跟你乱说两句,你就信了,皇兄你糊涂……”
  他抱着我胳膊哭着说,“当年臣弟跟吴筠羡的事还有皇兄你一笔,如果不是皇兄撮合,臣弟怎么可能跟她凑到一堆。臣弟家中本来就没有几个人,她两个哥哥那么厉害都送了命,她去了,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还不得手起刀落就被人斩了。樑儿还小,皇兄,你何必叫她去……”
  “多她一个,少她一个,又有什么关系?”
  每天都有许多人来求朕。
  前脚景杉刚来求完朕,吴筠羡又来求朕,她说不能为她兄血恨,这辈子她都会恨景杉,也恨自己,何况我金口玉言,哪里有收回的道理。
  重重地,她跪下来磕头,抬起头来,两眼盈满眼泪。
  “吴家祠堂面前,臣妾磕过头发过誓,列祖列宗都已经明志,臣妾不去,就是不忠不孝之人,求皇上成全!”
  临安有史以来,最大一场雪。
  满城素白之中,又不知道有多少人,一去不再归。
  吴筠羡走了,朕去了景杉府上,他魂不守舍,说他后悔。
  我问他后悔什么。
  他坐在石凳上,伸手掐着旁边不能挣扎的草木,一根一根毫不留情往外拔,眼睛木着,看满园雪色。
  “臣弟后悔当年没有拒婚。臣弟一失足,千古恨。如果没有臣弟跟吴筠羡成婚,臣后半辈子,也许就是另外一番景象。皇上不懂,心上住过人,走了也依然在那。”
  出乎景杉的意料,战事告捷,吴筠羡杀敌有功,虿廉人放出话,取她首级者,居首功,官拜上臣。
  吴筠羡从小扮作男装在军营里面混,兵书武艺并不差,他小瞧了她,景杉跑进宫来,说既然已经吴筠羡已经赢了,是否应该将她召回来,他经常进宫来说这样的东西,甚至还去专门拜访朝中一些大臣,游说他们也跟他一样来劝我。
  来劝朕的大臣有。
  但无一例外,都说要朕不要听他的。
  说康王无知,千万我不要被他蒙蔽,胡乱听他指挥战事。
  年后,战事再报,节节败退。
  忻州失守,虿廉人气焰嚣张,称开春之前要直逼京师,枭我段景烨的首示众。
  有时候心烦,朕就想要去安王府走走。
  安王府的那些人还关在那里,一切格局都没有变过,茶生——贺初泓的那个侄子还被扣在府上,那天出门之前,我专门吩咐将他看好。
  我将他叫过来,说贺栎山跑了,他什么心情。
  他咬紧牙,不说话。
  我说:“他抛下你走了,你何必再替他守诺,贺栎山还有什么谋划,你跟朕讲讲。到时候就算他被抓伏诛,朕也饶你一命。”
  朕没忽悠得了他。
  他说贺栎山出逃是天意,如果带着他一起走,说不定会被我抓,说贺跑得好,蒙蔽了我。
  我让人把他带下去。
  我在贺栎山的府上闲逛着,看他种的那些花花草草,曾经我送他的天雪玉兰,满园的玉石象牙,青石板路被朕踩得清脆作响,下面雪刚被扫干净,还有一些湿漉漉。
  这里的一草一木,每一寸风景,朕都已经走遍。
  朕来了这里不知道多少次。
  朕坐在花园之中,想起来曾经他跟我对酌,聊着京城里面新发生的一些趣事,还有景杉又去找了他什么麻烦,他要我出手去帮他的忙。抬起头来,景物如旧,低下头看,对面坐着的,一个都没有。
  朕将茶生叫过来,陪朕一起坐着。
  坐到黄昏,朕脑子里面许多事,一件一件往外面涌,都关于贺栎山。
  有时候一个恍惚,又觉得对面坐着的是他。
  明明他一直都在,明明朕一回过头,从前总能够看见他。
  明明。
  一个物件全着的时候,放在庭前看不出来,缺了一块,就开始扎眼。
  挥之不去,全都是缺掉的那一块。
  冬雪从天而降,寒梅香浓,顺着风的方向漫卷,盈洒在亭上阶上。
  朕站在花树之中,一边是落下的寒梅缠香不散,一边是冷冽的风,从喉咙灌进肺腑,无论怎么游走都热不起来,跟刀一样寸寸地挤。
  朕让人去叫上次给我医毒的那个大夫,进来安王府给我瞧病。
  那个大夫说朕身上的毒已经清了。
  朕觉得他撒谎。
  既然如此,朕的心就不应该这么痛。
  我从贺栎山的家中回宫,发现宫门后跪满人。
  洋洋大雪倾盖在各色官服之上,黑压压的人头和官帽,都低在地上。最前面,有一人昂起头来,皱巴巴的脸,浑浊的眼睛睁大,眼中盈泪。
  “哪怕临安失守,天下正统仍然在皇上这里,无论皇上退守何处,振臂之下,何愁天下义士不来,求皇上顾及社稷江山,迁都出城。再晚,就来不及了。”
  万霖拜朕。
  身后文武百官,跟他一起拜朕。
  “求皇上迁都出城!”
  “求皇上迁都出城!”
  “求皇上迁都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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