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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太子是坏的,皇后是坏的,皇上宠信奸佞,跟地方的官坏了,孰轻孰重,我父皇明白得很。
  林承之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我。
  “这是他的均衡之策,他是罪魁祸首。”我紧紧握住他的左手,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凉,怎么捂都捂不热,我心中焦急,语气也急起来,“我知道,你心里有冤屈。祁桁,你为什么不早一点跟我讲?你为什么总是自己擅作主张?说句不好的,我父皇都已经要死了,你还要去杀他做什么?你偏偏就差这么些功夫吗?你何必要肮自己的手?”
  林承之道:“殿下,你既然已经猜到我要找的仇人,为什么猜不到,我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动手?”
  这个时候……
  他恰好身份败露,恰好这桩冤案正要揭开,恰好……他若杀了皇帝,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为何而来。
  “段煦正让天下人都觉得太子拨乱反正皇帝施恩,为国尽忠不得善终,王法不法,为君不君,天不收他,我来收。我要让今后所有的皇帝都记住段煦正的下场,要后世之君知道士之怒易起难平,再不敢擅杀妄断乱造冤枉。开天下先河,我死何妨。”
  第61章
  最后那一句, 他说得最轻。
  听在我耳朵里面,字字都是刀光剑雨。
  从来许多人不解他,我以为我看他看得最清楚, 现在才发现, 恰恰他离我最初以为那个祁桁最远。
  他读遍圣贤书, 最知道食君之禄终君之事, 尊师重道整个书院里面无人能及, 偏偏到头来,他冒天下最大的不韪, 他弑君。
  “你是要跟他玉石俱焚……”我胸中有一股无名的火,掺杂着没由来的怨, “这就是你以为的肃清吏治,全天下人你都顾及, 你只是不愿意顾及本王……本王……”
  本王在他那里又算得了什么呢?
  话上心头,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没有资格说他。
  那天夜里, 他已经这样说过我。即便我早知道他的谋划, 我能够拦得下他吗?我抬举自己。
  “林承之的身份,是从哪儿来的?”我平复心情,轻声问他。
  林承之看着我,“上京赶考的路上, 他跟我同行, 受染风寒病故。”
  “所以你冒领了他的身份,觉得没有人能够看出来?”
  “他跟我说过他身世,家中已经无人。”林承之道, “太子下巡吴州,那么多双眼睛都知道纪成安冤,没有一个人敢为他说一句话公道话, 这个世上透风的墙,其实没有那么多。殿下遇上我,反而是意外中的意外。”
  “是,你觉得只要本王不在,你在京中就更如鱼得水。你处处都在应付我。”
  我松开他的手,站起来。林承之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来什么。
  我冷笑一声,“祁子湛,你觉得本王帮不了你。本王的好心你当做驴肝肺,如今你想要死,想要千刀万剐,本王偏偏不让你如愿。”
  他倏然抬起来头。
  “你且等着。”我转身离开。
  他在后头唤我,什么称呼都冒出来,殿下,晋王,段景烨,曲戍……最后一个名字出来,带着一些恼怒,说完就止不住的咳嗽。
  唯一一次,他喊我,我没有回头。
  ***
  我带兵闯入皇宫,是一桩大罪,一不做二不休,我将皇后给擒了。
  周笃听从皇后旨意来抓我,就这么个理由,我觉得皇后有犯上作乱的嫌疑,我说得更严重一点,周笃假传圣谕不将皇帝放在眼里,皇后意图宫变。我父皇卧在病榻,管不了我,或者他已经不想要管了——
  寝殿之中,我已经听出来他的心思。
  比起来我们几个兄弟,他更忌惮皇后夺权。
  他以为我杀了太子,悲痛异常,却还是认我是他儿子。
  周笃被我当场斩杀,皇后抓了之后,我也给扔进了大理寺——顺路,方便我去看林承之。
  这件事表面上就这么平了,但只要仔细一想,依然很多毛病。
  皇宫是皇帝的地盘,我一个被扔在外面的皇子,晋王,把皇宫当成自己家一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没有皇帝命令就带兵入内,第二天就有大臣这样参我。
  朝中虽然许多老谋深算的老狐狸,但依然很多任何时候都看不清楚风往哪边吹的腐儒,独树一帜在朝中弹劾这个弹劾那个,表现自己认真在做点什么。
  他以为皇帝想要对我什么,便做得了什么一样。
  我这么个情况,最不好交代的一个人,不是皇帝,而是我二哥。
  但最不好交代的一个人,他自己也已经快要交代了。
  我去我二哥府上,他半死不活躺在床上。
  我在我父皇寝宫之中见到的和尚,叫苦安,他是我真正的二哥,天生目盲,生下来的时候睿妃——也就是承王生母,知道他身残,此生与王位无缘,就从宫外面抱过来一个小孩当她生的,将她亲儿送去了一间寺庙。
  睿妃身体弱,生下来承王已经去了半条性命,御医诊断她已经没法再生第二个孩子,也许是这个原因,她买通了御医,闹出来这个祸事。承王出生时有眼疾,过不了多久就治好了,就这么一个小事,有一个说法。
  她买通的御医姓苏,就是告老还乡仍然被我父皇叫回来的那一个,太子死了,我父皇本来动了传位给我二哥的心思,他知道之后就在我父皇床前哭。
  说他这辈子做了一件错事,说我父皇从来没有亏待他,他心中愧疚,如果真让我二哥做了这个皇帝,那么段氏江山就这么拱手给了外人。
  他下去之后,没有脸去见段家的列祖列宗。
  这样一桩宫闱秘事,我父皇没有别人可以讲,就把我给叫进宫里面去了。
  人有时候就是憋不住事,想要找个人倾诉。
  可以理解。
  他去外面讲说他段煦正给别人白养了几十年的儿子,他瞎了眼认不出来,自己也丢脸,以后下去了,后世不知道多少人笑话他。
  但他告诉我,我心里憋着,难道就不难受了吗?
  还有一个人,恐怕比我憋得更难受,所以从寝殿出来,我跟他讨教——
  “苦安大师,这些事,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殿下是想要问贫僧,是皇上找到贫僧之后,贫僧方才知道,还是多年以前,贫僧就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为何至此。”苦安看着我,眼睛里面什么都没有,脸色亦十分平常,“从很多年以前,贫僧就知道。”
  “苦安大师,心中可曾有怨?”
  “承王有怨,贫僧没有。”
  他的意思是说如果他没有到佛门,知道自己该当承王,那么他心中应该有怨。
  可他是苦安。
  这话说得实在,令我觉得他没有那样疏冷。
  “佛门清净地,本王以后去拜访,不知会不会叨扰大师?”
  我的意思是我憋不住,作为天底下知道这个秘密的另一个人,能不能找他讲讲话。
  苦安点头,说:“殿下若有心向佛,贫僧可以为殿下引路。”
  他的意思是我如果跟他讨教佛法,他可以跟我聊,如果要跟他聊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他就不想要听了。
  我这个真二哥,确实应当是我父皇的儿子,跟他一样在弯弯绕绕上天生所长。
  寝殿之中我父皇告诉我,几天之前他赐了两坛贡酒给段景昭,里面藏了剧毒,他希望段景昭无声无息死了,这件事就这么过去。段景昭素来小心,我父皇,他亦不信,根本没有喝他赐的酒。
  也或许,他不敢保证到他手里的酒有没有被调包。
  我父皇一不做二不休,派人去刺杀段景昭。
  那天晚上,除了我之外,他确实招了段景昭进宫。他说他在半路上设伏,等着将段景昭杀掉。
  他叫的另外一个太监去传话,比传给我的多了几句。
  说皇上受刺,躺在床上要交代后事,他单独叫段景昭进宫,可能是要传位给他,段景昭没有疑,立马就动身了。
  能够堂堂正正当这个皇帝,哪还需要把刀架在脖子上,闹什么宫变?
  就这样,他中计。
  半路他受刺,他身边的人对他衷心,舍命将他救了下来,他胸口中了一箭,拔出来及时,没有死,
  因为当日我进了宫,他没有进宫,当日我还带了兵,宫里面擒拿皇后。外面又有风言风语,说是我埋伏杀他。
  这个事情连他自己都这样以为。
  承王府的人见我如见大敌,唯恐他的人暴起,我也带了一些人马,跟着我一起到了段景昭的卧房,我推开门,段景昭看见我第一句话——
  “我果然错信你。”
  我将人留在门外,自己独自进去,“二皇兄。”
  “段景烨,所有兄弟当中,你是最狠辣一个,论城府,太子亦不及你。”
  他躺在床上,胸前裹着纱布,讲完话满脸都是冷汗,血渗出来胸前,我走近一些,他立马说,“怎么,你今天亲手要来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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