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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这样无动于衷,有一些不妥。
  我咳了咳,哑着嗓子:“本王在外戍边,无法在父皇身边尽孝,我刚刚回京,怎么就这样……”
  杨剑听我这样一说,抽噎得更厉害。
  “殿下,皇上感念你,叫老奴务必尽快叫你进宫。殿下不知道今日惊险……”
  他一说惊险两个字,脸上露出几分惊恐神色,脸色白了许多。
  “什么惊险?”隐隐地,我感觉有什么不太寻常,心头一跳。
  莫非我二哥已经宫变,不成,被制服?
  段景昭一直认为我父皇已经强弩之末,从两年前一直到现在,他心里面有这样想法,种种相干不想干的事都能够往这上面靠——譬如我父皇身体好起来一点,太医院都没有定论,他一个人笃定是回光返照之相。
  他对这皇位渴求了太久,等不及。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林相……林承之,林承之那个佞臣贼子,竟敢刺杀皇上!”
  咚!
  心头重重一响,我忽然什么都听不见。
  皇宫夜凉如水,耳边风声尽绝,来来回回走动的人,在我视野之中逐渐模糊,举目,黑压压的夜,压得我透不过来气。
  “你说什么?”我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话。差点连我自己都没有听清楚。
  我停下脚步,杨剑亦停下来。
  “林承之说有要事禀告皇上,没想到他藏了匕首在身上,幸好外面侍卫冲进来及时,没叫皇上伤着。”杨剑又拿袖子揩了一下脸,“皇上受惊,本来前两天身体还好一点了,能下床走动,现在又倒下去……殿下,咱们还得走快一些……”
  我捉住他,“林承之呢?他人呢?他……死了吗?”
  最后几个字,本王说出来,身体一时泄力。
  杨剑被迫停下来,回过来身,“殿下不要担心,林承之已经被拿下。此等不忠不臣之人,杀了他太便宜他了,他如今被押送大理寺地牢,来日审完,只等千刀万剐。”
  第60章
  我心里头正乱着, 第一反应是折返去大理寺,然而杨剑拔腿又走在前面,催促我两声, 见我不动, 又去抓我的胳膊。
  “殿下!皇上急着见您!殿下……快……快随老奴入殿……”
  眼前便是我父皇寝宫, 几步之遥, 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被放走, 干脆我加快脚步,越过杨剑直闯入殿。
  杨剑在后面追着我过来, 一个不慎绊倒在门槛上,哎哟了一声, 寝殿之中,一个沉厚又虚弱的声音响起来, “你出去。”
  我仰起头,见我父皇抬手往杨剑的方向虚指。霎时之间他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 退回去把门关上, 消失殿中。
  大殿之中四周都燃有烛光,比外面亮,什么都看得清楚。两边纱制的床帘都被拉起来,我父皇拉直背从床上勉强起身, 当年我离京之时, 他仍然有虎狼之姿,如今再看,两颊消瘦, 目光疲惫,抽干了精气神。
  我一时无措。
  连我自己也没有料到。
  “是朕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伤太子……”
  隔着遥遥一段距离, 他眼中哀伤,哑着嗓子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被定在原地,也动不了。
  “儿臣……”
  抬起头,我看见在他身侧,没有奴婢太监,太医也没在,只有一个年轻和尚,手持一串佛珠,手上不停地拨着。
  到这个时候,除了鬼神,也没有什么可信。
  我心中不以为然,上前两步,却发现那个年轻和尚眼睛直勾勾地对准墙面,眼中没有神光——
  竟然是个瞎子。
  我心中一震,突然又觉得这个和尚长得有些眼熟……
  “晋王殿下。”他似乎察觉我逼近,转过头,眼神木着对我请了一佛礼。
  我父皇的眼神落在他身上,脸上伤心的神色更重,冲着他道,“他是你三弟,你不必跟他见外。”
  那和尚沉静道:“自贫僧入佛门之日,便已经斩断尘世挂碍。父母兄弟寻常僧俗,贫僧视之如一。”
  我登时发现他为什么眼熟——
  他肖我父皇,与太子也有几分相似。
  “父皇,这是……”我一时心乱,快步走到我父皇床边。
  ***
  从我父皇寝殿出来,我去了大理寺。
  林承之被关在大理寺的地牢,他位高权重,虽然做了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但是大理寺的人碍于他往日的威势,一时也没有对他动粗,只是将他除了身上官服,关在一间单独的牢房之中。
  “林相。”
  牢房里面没有别人,但是大理寺的地界,我心中有戒,没有直呼他的名字。
  “戴罪之身,殿下何必抬举。”
  他坐靠在角落,脸色苍白,额头全是细密的汗珠,右手从我进来的时候一直就扭在地上,软趴趴被袖子盖住,身体也向那一侧倾斜,似乎是折了。
  “来人,给林相请大夫!”
  我推开牢房的门一呵,走廊尽头守着的狱卒愣了愣,本王又骂,“聋了吗?没听见本王说什么?!”
  他回过来神,说马上去办,跑走掉。
  牢房的门关上,我走近,忍不住再唤,“子湛,你为什么……”
  “殿下那夜过来,不是早就知道我想要做什么了,”这一次,他没有再纠正我什么,也不避我,眼睛望着我,“殿下不该这时候过来。”
  我父皇被他刺杀,从前我举荐他帮过大理寺的忙,他的青云直上路,我曾经误打误撞扶过他一把,这时候过来,也算我一笔污痕。
  “有心之人要做文章,怎么做都做不完。本王避嫌也没有用。”我从袖中掏出来丝帕,蹲下来替他擦了额上汗珠,看见他苍白的嘴唇,心中猛然抽痛,“祁子湛,你已经官至宰相,朝中多少人仰你鼻息过日,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即便……即便你身份败露……本王也已经在想办法替你瞒过去……”
  “你偏偏要杀我父皇……”
  “你好大的胆子……”
  “你这样做,惜梦和纪远他们在黄泉之下,会安心吗?”
  本王胸中气滞,丢了丝帕,控制不住锤了一下墙面。这大理寺的破地一点也不讲究,墙上全是灰尘,簌簌往下面掉,本王又慌忙伸袖子去给他挡。
  一只手没有挡住,我又伸出来一只手。
  林承之捉住我的手腕,“殿下。”
  我低下头。
  罕见的,他对着我轻轻一笑。
  “若临安城被叛军攻破,皇宫里面杀得片甲不留,给殿下一个机会,要此生荣华富贵,还是手刃仇敌,悉数奉还?”
  “你……”
  “殿下离京的时候,我没有去相送,因为那时我舅舅吩咐我去外地帮他购书,回来的时候,才知道你已经走了。”
  我两眼一热,一行泪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都是我错,是我走得不好。若我晚一点走,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林承之又只是笑,“殿下,书院那时候你就有这个问题,总觉得什么事情都有你的干系。我阴差阳错逃过一劫,回来才知道惜梦他们已经惨死刀下,纪家全族一个活口没剩下,纪成安被押送进京受审,我只赶上这一程。”
  “那些受灾的百姓受他所惠,那时却都在两边看着,拿石子砸他,囚车里面他说自己冤枉,满头是血。没有人信。那次水患,我舅舅拿出来积蓄救民,如今他倒成了借机生财的蛀虫,死了之后,还有人将他从土里挖出来鞭尸,到坟前吐他的吐沫。”
  他说着,声音温和,听不出来有什么情绪。
  我上前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凉得很,我两手一起交握,替他捂着,“我知道,纪叔是个好人,他不会做那种事。”
  “我从前觉得民可信,后来我发现民不可信。我从前觉得君可信,后来我发现君亦不可信。太子担心马震卯的事情败露,影响皇后一族在朝中的名声,撼动他的太子之位,谋划让纪成安当了替罪羊。进京之前,我原以为皇上受太子蒙蔽……”
  我再靠近他一些,这样,也许他说小声一点,不会累着。
  转过头,我往牢房外面又怒骂一句,“大夫呢?!”
  没有人回答。
  大理寺找过来一些酒囊饭袋当手下,跑得还没我王府养的鸽子快!
  “我偷查大理寺的卷宗,被唐宏升发现,他没有猜到我的身份,只是觉得我要为纪成安平反,说我是该死之人,被郭茂德听见,过来查我。”
  “你杀唐宏升,我知道你有苦衷。”
  林承之对着我摇头,笑得虚弱:“殿下,你还有一个毛病,也许别人没有告诉过你,谁都你看得清楚,唯独身边靠得近的,你一个都看不清。”
  “我知道,你想说我父皇包庇太子,唐宏升改了口供让这桩冤案沉底,其实我父皇一清二楚,他一直最看重太子,且太子无论再错始终代表朝廷,他纠错太子,坏的是整个朝廷的名声。地方的官,几百口人命,冤死就死了,如此行事不过为了安抚流民,让天下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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