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喜安回来时, 身上的黑衣已然湿透。
  谢明安漠然, 扫视他浑身上下。
  看着他淋的湿透, 像只落汤鸡一样,僵立在原地。
  或许是心中有愧, 所以一声不响。
  谢明安发问:“你难道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吗?”
  喜安沉默一瞬,继而开口:“刺杀失败, 请皇爷责罚。”
  “喜安,你错该在此吗?”
  谢明安却蹦出一句不知所云的话:“把衣服脱了。”
  那颀长的身影熟练的扒掉自己的上衣,上半身□□的展现于谢明安眼前。
  喜安身形精瘦健壮,他垂着眼, 几乎不曾遮掩分毫, 露出块状分明的腹肌,细细察看, 刀疤混着淡淡红痕,青紫交加,遍布于他的整个上半身。
  “自己去涂药。”谢明安冷声。
  大乾王朝巍立百年, 却出了他和谢明眴这两个不肖子孙,当真是可笑。
  谢明安折磨人的法子不比那山寨匪头子少。
  若不是喜安身强体壮,能忍了些,不管被折磨成什么鬼样子,依旧一言不发。
  换做旁人,早要被谢明安弄死在龙床上。
  一夜云雨后,谢明安又不知哪里来的兴致,随手披了龙袍,又出去赏雨。
  在此处遥遥能够望见他的后宫,不过形同虚设。
  虽常常踏入那里,却不止一次的感慨,若不是为了龙嗣,他或许也会和谢明眴一样,肆意率性一次。
  可是身不由己,他这皇帝,竟当的没有一点自由。
  不过很快,他便不这样想了。
  喜安不知何时醒了,站立于他身后不远处,身上不着寸缕。
  谢明安却看不太清。
  他唤道:“喜安,怎么了?”
  只是一瞬,殿外忽地大雨倾盆。
  “轰隆——”
  一声雷击炸开在谢明安耳边,他转头去看,下一秒却被一个温热的怀抱贴上。
  “对不起,陛下。”
  喜安手中的匕首又狠狠的往里抽动,像是谢明安曾经那样对过他的一样。
  喜安是杀手,他的手不会抖。
  于是几乎精准的,刺中谢明安的心脏。
  那一瞬间,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谢明安脸上透露着不可思议。
  他对喜安从不设防,不知道对方的匕首从何处而来,不知道何时对方才会对他发动袭击,他从不去想。
  因为他以为,喜安是这个世上,唯一不会那么对他的人。
  巨大的失力感冲击着谢明安,可他被人从身后抱住,似乎还能感受到尖利的匕首插在他的血肉上,于是无法后退,殿外雷声再次响起。
  他悲凄的想要转过头说些什么,喉头却堵住,除了挤出半声闷哼外,无法再开口。
  血色渗透喜安双手,蜿蜒。
  像是之前无数次那样,从两人身体间流下,紧紧的包裹住两人。
  “喜...喜安...”
  谢明安嘴角溢出血。
  喜安默声,他想要抽出匕首。
  因为那样谢明安就能彻底死去,而不是叫他的名字。
  可是他好像又在期待着什么,期待谢明安说话,又贪恋这具即将死亡的尸体上唯一的余温。
  谢明安想说:喜安。
  但是他不会再说出口了。
  喜安之安,前者承欢身下,后者敛尽情欲。
  喜安也永远不会知道他这个名字的由来,曾是谢明安唯一真心待过的要事。
  ——
  谢明眴听到谢明安死了这件事情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他手中捏着密信,脸上甚至没什么情绪,像是对这件事早有意料。谢司手伤已经恢复的差不多,现如今已经能够正常握剑,他极度擅长察言观色,谢明眴细小的动作习惯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出卖了他现如今并不平静的内心。
  他轻轻旋着手上的玉扳指,许久才说:“谢司,你留在南泽。”
  谢司一惊,下意识道:“苏大人一直在南泽,并无什么危险。反观陛下,回京之路艰险,若是出了什么意外......”
  谢明眴自然知道这其中道理:“由南泽到京城只能选择骑马,加急赶路,半月余应该能到京城,随行护卫不易带太多,虽然临行前我留了谢九在京中,半月的时间足够了。”
  “谢司,你若是随行,就做好以死抵命的准备,”谢明眴冷声:“就算纵死赶了回去,这巍巍宫门肯不肯为我们打开还是一回事。”
  “此事需不需跟苏大人。”
  “不用。”谢明眴做好打算:“等京中动乱平息,我便亲自来接阿逸。今夜动身。”
  谢司抱拳,退了下去。
  手中的信纸被谢明眴规矩叠成一团,踱步,火烛跃动间那张纸被烧成灰烬,窗外梅雨今日停了,只不过空气中仍旧是湿润的潮湿味。
  谢明眴还是想最后见一面苏逸。
  于是迈出卧房,路过后院那几株山茶,看见他们皆是病怏怏的搭着,下意识去想将那朵开的病恹恹的摘掉。
  不过他的手指僵在原地,还是挥一挥衣袖,转身从后院的小路离开。
  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县衙,谢明眴摸到苏逸办公的地方,却没发现他的踪迹。
  “苏大人哪去了?”
  “大人半个时辰前才离开,去了城西大街典史署,还未曾回来。”
  谢明眴顿住,怎么赶的这么巧。
  但是现在赶过去,不仅有可能会跟他错过,还会推迟离开的时间。
  晚一分到京城便多一份危险。
  他比谁都更清楚这个道理,于是只能压下心中的焦虑,扯过一张纸,提笔便写,他提笔落墨,提笔的姿势很稳,但是撇捺处多了几分仓促。
  京城突生变故,又很想见到你,便急匆匆赶来了府衙,你却有事外出,可我却等不得,怕你回府见不到我担心,只能先给你写封信。
  ……
  等我我先回京,一月后等事情结束便回来接你,要千万记得给我写信,快马加鞭十五日便能送到我手中,说不定等你收到回信第二日,我便能出现在你面前。
  ……
  苏逸,要等我回来。
  谢明眴总算是体会到了那年读《与妻书》中恍然生出“见字如晤,提笔万言难尽”的感受。
  越写越小,越想起脑海中那道身影便越想留下,谢明眴看着已经写满了字的信纸,在狭小的信纸末端留下:谢卿手书。
  他甚至不再能来得及留下时间,便急匆匆的将信交给下属,千叮咛万嘱咐,务必要让苏逸给他写回信。
  做完这一切事情,谢明眴便利落的翻身上马。
  马蹄踩踏在水窝中,水花四溅。
  若是此处能路过典史署便好了,谢明眴如是想着,却自知不可能,他现在行的方向和典史署完全是相反的方向。
  “怎么还有人当街纵马?”
  安县丞擦了擦汗,看着对面的苏逸:“苏大人,我下去定严查。”
  苏逸轻轻摆了摆手:“嗯。”
  但是马蹄声过隙,他只看到一道身影,并未看清是谁,轻轻啧了一声:“不过的确太快了,容易出事。”
  他们刚刚的确去了典史衙,不过现如今又来了儒学,苏逸忽地想起:“倒不如在儒学房门外挂块匾额,提醒行人不要当街纵马。”
  安县丞应声说是,急忙便吩咐下属依言去做。
  苏逸轻轻点头,望向如今人声嘈杂的南泽。
  如今正是闷热五月,有不少考生为了参加童试便在南泽住下,人员流动性相比于他所知的还要严重,若是瘟疫真的发生,他总不可能因为自己的死亡而不再顾及南泽的父老乡亲。
  至少,在预防这方面,能做好一分,对于老百姓来说便是一线生机。
  苏逸低低叹了口气,继而问:“最近梅雨交加,前几日都水监的主官来寻我,我便向他提出几点,却未曾想这家伙把事情推脱的干干净净,一众官员推诿塞责。”
  “本县亲自前去检查过防水患的堤坝,根基虚浮,夯土松散,若是大水过境地,怕是撑不过半刻钟头,像豆腐一样直接被大水冲垮了。”
  “即日起征调精装民夫三百,都水监各工匠亲自率领众人上堤坝,户房主事与工房典史每日申时向本县汇报工程进度,严格按照《营造法式》,三重筑基,巨木夯实,足量灰浆,若是遇见物料短缺,准尔等破格调用义仓存银。一日不修好,便一日不许停。”
  “河堤加固,固然重要,可只是简单的修高堤坝,用‘堵’的方式去治水,许是抱薪救火。”
  “历年大水,或声势浩大,或是未曾漫过河堤,一旦来势凶猛,冲破堤岸,堤坝不过是螳臂当车,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当年范者治太湖时有言‘修围,浚河、置闸,三者如鼎足’,南泽县地形好似斜口陶瓷。若是在此处凿空,泄流,便能够至少少淹没七成良田,所以此处,也不可松懈。”
  “我会不时巡查,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若发现偷工减料,因官匠懈怠导致堤溃人亡。不要说朝廷问责,便是我也不会轻易饶了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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