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卯时去了趟城隍庙, 辰时不到又开始处理前任知县留下的积案,后来又不知从哪寻摸出一堆税册, 听着窗外劈里啪啦的雨声,眉头越看越紧。
  谢明眴收紧油纸伞,带着潮湿的水汽推开房门的时候,就看见苏逸瘫坐在那张紫檀椅上闭眼休息。
  “我那皇兄可真是会折腾人, 二话不说把你送到这来, 也不知是究竟是要和谁过不去。”
  谢明眴踱步走近,摸了摸苏逸的耳垂, 看见那人睁眼,却还是懒洋洋躺着,越发好笑, 俯身吻了吻他的唇:“走呗?出门逛一逛,别总把自己锁在这一方棺材板里。”
  苏逸抿嘴,起身抱住他,恨不得要挂在他身上,目光落在东侧那榆木阁架上:“你是不知道,今天快给我腿跑断了。”
  “我知道,”谢明眴将人抱起,挥开他一侧改完的公文,让苏逸坐在梨木案桌上,又微微俯身,和他接吻。
  苏逸额头冒出一层薄薄的细汗,他衣衫半露,伸手环住谢明眴脖颈,好一会才吐着气缓过来,压低声音:“你还是叫我下来吧,我怕有人忽然进来。”
  “谁会不长眼,这个时候闯进来?”
  谢明眴不依,环的更紧了些他,不轻不重的磨他的腰:“要是进来看见你这副样子,非得让我给他眼珠剜掉。”
  苏逸细想,倒也是。
  那知县大老爷和殿下共处一室,哪个不长眼的会冒冒失失冲进来,才觉得僵直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些,他被人拥住,整个人都要埋在谢明眴脖子里,手中不自觉勾着谢明眴垂下的发丝把玩,任凭他手上动作,半响才红着脸,问:“你饿不饿?”
  “有一点,这会儿挺晚了,”谢明眴抬眼:“回去吧?”
  苏逸轻啧了一声,目光扫视一旁公文:“还有这么多东西呢,你帮帮我。”
  谢明眴瞧着他脸上的神情,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叫他累了一番又继续干活,软声:“干脆明日我替你,行么?”
  “真假啊!”苏逸刚高兴的准备蹦下来,就被人扣住,死死抵在桌面上,像条任人宰割的鱼。谢明眴闷笑:“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总得有个理由才能不来吧?身体不适?”
  不知过去多久,天色擦黑,苏逸终于恢复了些力气。
  那双白皙修长的脚踩在谢明眴肩头,揉着腰坐起身来,夺过自己被人揉得皱巴巴的衣衫,又规规矩矩穿上。
  “你这人,这几天怎么跟发了情似的,吃不够了是吧?”
  谢明眴虽不应声,却终于肯老实一会儿,坐下来翻开那堆公文:“我查过一些魏立生前看过的公文,南泽贪污这案子,好查,就看在你敢不敢大刀阔斧,把人往死里整。”
  苏逸随手拽过他手里的那半页纸,嘟嘟囔囔说了什么,本就是抱着不让人听清的念头发声,谢明眴那耳朵尖,听了个一清二楚:“我胆小如鼠,可不比你心狠手辣。”
  谢明眴知道他这是玩笑话,但在心中下意识肯定:苏逸虽是无心一言,但却一语中的,中肯至极。
  他谢明眴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苏逸在的话,是一副样子,等人看不见了,又是一副样子。
  在外人面前什么形象,虽然他也没在乎过,但至少肉眼可见的,不少人都怕他,兢兢业业不敢多言,生怕那天祸患降临在自己头上。
  谢明眴闷声一笑,引得苏逸抬起头看他:“你又无缘无故笑什么?”
  谢明眴目光不移,见到他未能扯紧的衣服下红痕若隐若现,神态自若:“没什么。”
  “莫名其妙。”苏逸扯过纸笔,挥手写下什么,规规矩矩叠好放在一旁:“跟我说说,你是怎么看的。”
  谢明眴道:“前任知府许和延,在治水工程款项中贪掉不少银子,自打他被罢免官职,积案如山,从知县到巡抚均有涉案,人员密集,众多,回避任职导致上层官员权力一本分被架空,只能依靠本地胥吏,加之胥吏并无俸禄,故而以权谋私,逼迫百姓交纳额外银两,横征暴敛。所以圣上那边派魏立来查,一是想借此机会将他排除在朝廷之外,二是对于南泽官员胆大妄为,实在忍无可忍,三是试探对方,却未曾想东窗事发,反倒葬身鱼腹。魏立只是表面看起来老实,私底下也干了不少腌臜事,只不过胆子小,没有许和延贪的多,没有他留下的把柄多,才叫你误以为这人是被冤枉的,最后顶多算是畏罪自杀,死得其所。”
  谢明眴将其中的一些不重要的事情刻意简化,言简意赅和苏逸说了一下具体情况:“现如今这种情况,无非便是公堂对薄,恩威并施。贪腐如同治水,可导却不可禁,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需潜移默化的引导民风,并非单纯修改制度便能疏通困境的。说到底,我并不想你为这件事耗费过多心神,太过苛责勉强自己,尽力便可。”
  苏逸听他言辞一切诚恳,却淡淡摇头:“若是同你说的这般,不管不顾,只是简单施以惩戒,礼教的确不可松弛,可人心再难测,也终有受到规劝的一天。”
  两人视线相交。
  苏逸无意识摩挲指腹,开始扣手,这是他紧张的时候下意识的动作。
  谢明眴注意到,紧紧的牵住,同他五指紧扣:“听话。”
  这种事情也是有瘾的。
  苏逸未穿越过来前,便有这么个习惯,穿越过来后,多亏了有谢明眴帮他分担注意力,那双纤细葱白的手才能免受于难。
  谢明眴起身,带着他往屋外走去:“磨蹭太久,天都要黑了。”
  苏逸拾过伞,撑开:“走吧。”
  外面的雨还是没有停,但又不太像谢明眴来时那种痛快的倾泻,而是绵密,斜斜地织成一张网,将整条巷子全部拢住。
  从官衙,一直到他们居住的院落,这条路并不算长,苏逸隐隐能看到不远处的河,河水慢悠悠的涨起,满过几节台阶,又退回去。
  苏逸悠悠想起什么,问谢明眴:“发洪水的时候可怕吗?”
  “我没见过。”谢明眴回答道:“但我看过纪录片。刚开始是没有预兆的。”
  “忽然间就涨潮了?”
  “对,水会变浑许多,村子里的畜生会开始乱叫。”
  谢明眴尽力的回忆那时他看的纪录片:“水面涨的很快,基本上是一瞬间的事情,什么东西都逃不过,尽量要往高低跑,跑不过就爬上房顶。”
  “不过洪水不是最可怕的。”
  谢明眴忽地说道:“大荒之后必有大疫。但凡洪水过境,死尸烂鼠、茅厕粪秽尽数泡在水里,渗进井泉,等洪水退下,百姓不明所以,取来井水吃食,这疫病就发生了。此后荒年,饥寒生变,荒民逃窜,五更天霉米一旦发霉,连灾祸都无力可救,只能眼睁睁等死。”
  苏逸低低嗯了一声。
  谢明眴又道:“不过这些都是我翻阅古籍看到随口说的,纪录片里并没有这些,洪水瘟疫当今应该不常见了,大乾百年,不过只有两次洪水。”
  苏逸轻哼:“但愿吧。”
  谢明眴低笑:“不是你要问洪水可不可怕?怎么这会又不高兴了。”
  苏逸轻轻摇头:“没有。”
  谢明眴撑着伞,两人脚步声散进雨中,青石板路上浮起一层水光,不远处的街角还有商铺挂着灯笼,倒映在水窝中。
  苏逸一脚向前,冰冷的感觉刺激的他发出轻嘶,谢明眴低头,发觉苏逸一脚踩进了水窝。
  他笑,又在苏逸红了脸之后,弯下腰:“拿着伞,上来。”
  苏逸不想让他背着,但是下雨太冷,谢明眴身上又很热。
  于是慢慢的踏出水窝,熟练的挂到谢明眴背上。
  谢明眴等他抱稳,又取掉他的鞋子,等步伐稳健向前走去,苏逸又瞧见沿着伞断断续续坠下的雨珠,怕挡着谢明眴的视线,举高了一些。
  谢明眴敏锐察觉到他的动作:“举这么高,手不酸?”
  苏逸冰凉的唇贴在他的脖颈上,听见这话又抬起头,轻轻摇了摇:“不酸。”
  谢明眴嗯了一声,又问:“想不想喝糖粥?”
  热腾腾的一碗。
  苏逸循着巷子口经过的挑子湿漉漉的叫卖声望过去,双腿收紧半分,露在外面的脚白皙,修长,苏逸压低声音:“不要了,你往没人的地方走,别让其他人看见了。”
  谢明眴偶尔心情很好,会听苏逸的话,他微微偏头:“那在这等会吧,等人走过去了。”
  “能绕小路......”
  “黑,我看不清路,再摔了你怎么办?”
  “没事......”
  两人嘀嘀咕咕的交谈声淹没在南泽青梅雨落下的小巷口,拖长尾音的叫卖声也消失。
  第68章
  梅雨下着, 无人来时路往北方望去,那里又是一片昏黑的云。
  诺大京中,乌云低垂, 暴雨如注, 街道成河, 积水盈尺。
  “许久没见过这么大的暴雨了。”
  谢明安负手, 立于殿中,遥望着外面的夜幕,雨点似如万剑,击打于屋瓦之上, 声声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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