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此处是城南。
  江宁县城南门大街以东,不仅有县衙在这,衙门里的官差以及商贾大多也住在这附近。
  他们住的这条街巷,以前出过一位文曲星,所以这条巷子叫状元坊。
  前来求学的学子大多都住在这儿,以求个好彩头。
  他们进的这书铺子进去亮亮堂堂的,书架有些老旧,但架子上的书摆放依旧整齐,有三四个读书人,整理于架子旁翻看着,或有提笔摘抄,店里只有一名伙计在两人进门之后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保持安静。
  苏逸同谢明眴对视一眼,进了书斋内,附耳轻声道:“怎的人这么少?”
  谢明眴感受着喷洒在他耳边的呼吸,解释道:“这段时间大环境不好,书斋客流量少了很多,原先的伙计如今就只剩下一个。”
  只是话音刚落,吵闹的声音便从门外响起,一名肥头大耳的青年身后跟着一众小厮,声音粗犷。
  周围的众人皆是寻声望去。
  那伙计慌乱的上前迎客,声音却仍旧不敢大:“我们掌柜的今日不在,公子莫要气恼……若有什么事情,咱们好好商量……”
  那纨绔带着七八恶仆将书架推得东倒西歪,怒道:“有什么可商量的!区区话本都凑不齐,趁早关门大吉!”
  “王生好大威风,不知令尊的名声可经得起你这般挥霍?”
  “侯瑾,你莫要多管闲事。”
  那名趾高气扬的青年被这一句话便激怒了气:“我来何处,做什么事,同你有何关系!你若看不惯,就去别处呆着,别到这儿来添堵!”
  “你且看一看这四方被你影响的顾客有多少,究竟是我给你添堵,还是你给大家伙添堵。”
  侯瑾淡然一笑,温婉和善的伸手摊向众人,冲书斋的伙计拱了拱手:“小兄弟,泼皮无赖最为难缠,赶出去便可。”
  二者相比较之下,一人嚣张跋扈,一人温和知礼,高下立见。
  众人心中的那杆秤皆是偏向了侯瑾那边。
  王高旻气急败坏之余,环顾四周,看到在他身侧不远处的苏逸谢明眴两人,神色猛然一怔。
  苏逸眉头皱起,鼻尖隐约闻到一股劣质的香粉,浓烈且呛鼻。
  他偏头看向谢明眴,这家伙已然上前一步挡在了他的身前。
  苏逸:“?”
  “好冲的味道,懒得说话。”
  谢明眴说话间竟然带了些鼻音,苏逸一听都知道他在憋气。
  “那你还往前凑?”
  只不过还没等到回答,就被面前的人打断。
  王高旻听此一言气急败坏:“你知道我是谁吗?!这方圆百里,谁人不知道我们王家,我表叔可是青州同知,你要敢惹我,我便叫他来治你!”
  “没想到这等穷乡僻壤,竟还有如此高门显赫之人,还真不容易。”
  谢明眴说话不急不缓,一开口,便吸引了绝大部分人的视线。
  苏逸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你们!“王高旻气得浑身乱颤,镶宝蹀躞带哗啦作响,“你当真一点都不怕!”
  “不就是青州同知嘛,你刚刚才说过。”谢明眴漫不经心地挑选了两本书,又接过苏逸手中那本,不再理他:“小兄弟,结账。”
  苏逸眼神一定,竟真是他原本四处寻没发现的那两册书。
  原来他早都发现了,却还是站着同他聊闲,不拿了书快走,反倒在这揶揄他。
  “欸,来了来了,四十文”,那伙计急忙上前,接过谢明眴掏出的铜板:“客官慢走。”
  只是二人还未曾走远,就被身后的声音叫住:“公子留步!敢问公子可是来参加院试的,之前未曾见过二位公子。”
  苏逸本不想多费口舌,但看在是刚刚那位还算知书达理的公子,转身礼貌回应:“是,在下苏逸。侯公子有何要事?”
  秋阳透过金叶斑驳洒落,给苏逸月白襕衫镀了层碎金,候瑾立于书斋门口,谦和温顺:“可否,同苏公子交个朋友?”
  候瑾还未曾听到回答,就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谢明眴抱臂,轻睨着侯瑾腰间玉佩上的侯字,忽地轻笑:“原来是城南侯氏诗礼传家小公子,幸会。”
  第4章
  三人寻了处临街的茶楼。二楼雅间推开雕花木窗,正巧能望见隔壁商铺飞檐下悬着的铜铃,风过时,叮当声混着茶香在室内流转。
  “在下侯瑾,字子玉,江宁人士。” 侯瑾作揖:“惊扰二位,实在惭愧。”
  谢明眴正用竹镊夹着茶盏在沸水里翻烫,随后指尖一转,青瓷茶盏稳稳落在苏逸面前,闻言道:“不妨事。”
  水汽氤氲间,侯瑾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穿青袍的公子眉目清冷如远山,偏偏温润,白衣那位更稀奇,明明做着侍茶的活计,通身气度却比公子还要矜贵三分。
  “这位兄台......”
  “谢明眴,”苏逸安静答道:“他天生不爱说话。”
  谢明眴饶有趣味看过去,却发现苏逸不知何时同他拉开了距离,不由得轻声闷笑。
  苏逸听见响动,又挪了位置,离谢明眴远了些。
  他隔开茶盏,眼睛看向候瑾压在扇骨下的蓝皮册子:“侯兄手中可是崇阳书院的课业簿?”
  “是啊,我本就在崇阳书院就读。”
  侯瑾被唤回了神,急忙应道:“我们书院是这方圆百里都出了名的,就连那纨绔王高旻也是我们书院中一员。”
  侯瑾说及王高旻,便是止不住的皱眉,似石子入潭,激起侯瑾满腹牢骚,开始一一数落他这段时日干的荒唐事。
  口干舌燥之余还补充一句:“若非是我父亲和其父是昔日同窗好友,料我也是不敢惹他的。”
  谢明眴拨弄茶盖的手顿了顿:“这般跋扈,书院不管?”
  苏逸也好奇。
  “他表叔在青州衙门当差,母亲又是京里来的千金。去年他找人替考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最后竟说是书童冒名顶替......话说,二位也是三日后来参加书院面试的吗?”
  谢明眴笑容不减反增:“我不是。小时候便没多少读书的天赋,照顾人倒是会一点,跟着苏公子平日里就负责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算是书童。”
  侯瑾看着谢明眴那副矜贵样子,更觉诧异。
  谁家书童找这么没规矩年纪还大的,长得好看也不行。
  哪里带这么糊弄人的。
  苏逸叹气,解释道:“他是我表兄,并非什么随从书童,侯兄莫要听他胡言。”
  谢明眴低头轻笑。
  苏逸认真的同侯瑾问道:“敢问侯兄,敢问三日后书院讲郎会考我们些什么内容?我并未参加过此类考核,所以有些担心。”
  “苏兄莫要紧张,无非就是按照书院章程来。我依稀记得当年我考进书院时,斋夫只问了我些较为重要的基本信息,讲郎考察了我的经学制艺,又抽考了我几首诗赋和对子,哦对了,还有表判!只是表判我答的不好,但张秀才并未说我什么。”
  侯瑾想了想,补充道:“或许是我诗赋和对子还算过得去,这才过了。”
  苏逸思索盘量了一下,只觉得压力倍增。
  他并未经过什么正经的训练,除了系统给他安排的必读必背,《三字经》《千家诗》《声律启蒙》等等这都是最基本的。
  但是四书五经,他只是学了个皮毛。
  要怪只能怪时间短任务重,就算他的学习能力堪称魔鬼,但是再好的脑子也经不起这么糟蹋。
  更别提他的诗赋和对子,只能说勉强过关,算不上出彩。
  但是这却是他没日没夜的学的最好成果。
  毕竟他用现代人的语言和思维活了二十几岁,能在短短几个月学到如此地步已经实属不易。
  谢明眴看出了他心中的忧虑,更怕苏逸悄悄悄给自己施加压力。
  换做其他人,背不会记不住更不会融会贯通,越学越是崩溃。
  但苏逸不同,只要给他时间,再难的东西,再硬的骨头他也能啃得干干净净,学不死恨不得能把自己往死里逼。
  “瞧瞧,我们阿逸都要被吓怕了。”
  谢明眴说话没个正形:“怕什么?考不过再等就是了。”
  “闭嘴。”
  苏逸在桌下狠狠踩了那人脚尖,面上仍端着温润笑意:“谢过侯兄。只是不知这诗赋可有什么讲究?”
  “讲究可大了!”侯瑾浑然不觉对面两人的暗潮汹涌,“就说说对仗......”
  窗外暮色渐浓时,谈话终于落下尾声。苏逸起身,却感受到紧贴的人的体温,侧了一下身,想要躲开谢明眴,却被他从后方伸出一双手环住了腰。
  这下苏逸再动弹不得。
  侯瑾看两人的交谈动作极为熟悉自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受。
  只当他们表兄弟,更是比一般人亲近。
  他起身拱手:“谢兄,苏兄,你们二人皆是识大体的读书人,只是往日在书斋我同人交好,王高旻并不敢多对我使绊子。但是出了书院便不一样了。你们二人初来乍到,又是人生地不熟,我怕他会找你们二人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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