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韦·绮力心儿想了想:“或许我们可以以此关隘入手,挫一挫唐军的锐气。我提议,我带兵前去叫阵,让那些唐人派出兵马来与我们交战,试试他们的虚实。”
赤德祖赞看了他一眼,苦笑道:“你打算自己去?唐军勇将那么多,万一你也折在阵前,我们该怎么办?”
“我不相信洛北真的有神灵保佑,能在大病之后,还恢复如初。”韦·绮力心儿冷哼一声:“他杀了达扎恭禄,俘虏了乞力徐,他们都是我们韦氏的前辈族长,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既然这样,”赤德祖赞想了想:“我率领大军与你殿后,若唐军露出怯意,我们就一股脑把他们都吃掉。”
第255章
辰时未至, 洛北已经从睡梦中醒了过来。自从病榻上躺了一遭之后,他做梦比平常频繁了些,此时醒过来的时候, 头脑里还残存着梦境中的安稳景象。
身为医家, 他自然知道,这代表他的身体越来越无法支撑自己像今天这样奔袭千里,昼夜不眠地作战了。他轻轻叹了口气,坐起身来。
“乌特!”阙特勤一身铁甲,闯进了他的营帐之中, 带来一股凛冽的春风,“吐蕃人趁着夜色摸上来了,我们的游骑还在后方发现了吐蕃赞普的痕迹, 怎么说,打不打?”
洛北本是和衣而坐,闻言不由得笑了一声:“打, 当然要打。我本来以为他们会忌讳山路狭窄, 不敢派兵前来,结果……”
“我可听说了,带兵的也是个韦氏的小子,和咱们算是新仇旧恨算不完。他打算拿咱们立一立威, 来坐稳那个大论的位置。”
“顺便为他的叔伯兄弟们报仇,是吗?”洛北笑着摇了摇头。
坦率而言, 如果是他自己要和“如今的洛北”这样的敌人对战,他一定会选择先围困、后断粮、再发起总攻的做法。因为这样最稳妥,也最容易——再狂热的信仰都抵挡不过没有食物和水的压力。
但他的对手们都不会这样想, 他们喜欢进行一而再,再而三地军事冒险, 想要靠击溃唐军的军心,快速结束这场战役。
晨起巡营时,洛北随口向阙特勤说起他的想法。
阙特勤回看了他一眼,在他身后,远处山脊线正泛起青灰色的光晕,显得洛北金色的眼眸越发明亮璀璨。
似乎意识到洛北是严肃地说起这个话题,阙特勤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们倒是想这么干。可是和大唐拼国力,和你乌特拼后勤?他们都还没疯呢!”
洛北先是一愣,而后哑然失笑,他望着山下的吐蕃军队,低声道:“你说的对,若我不是大唐的将军,我也未必能成就如今的事业。”
他这话里的深意阙特勤听得分明,正要说什么,洛北已经单手按着一块岩石坐下,忽然眯起眼睛。晨光中隐约有铜器反光在山坡下闪烁——那是吐蕃重步兵的护心镜,像无数洁白的海浪。
“回去让军队列常阵,开三门。”他站起身,看向阙特勤:“咱们就同吐蕃人比拼比拼。”
当正午的阳光刺破云层时,吐蕃军阵已如黑潮漫过山谷。
洛北站在高处下望,看到那些衣着绚丽的吐蕃将领们在阵前走来走去,笑道:
“赤德祖赞也真是没办法了,什么人都拉到前线来了。你看这些人的站姿,想来连列阵的机会都不多。”
阙特勤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即使是他出自素来军阵结构松散的突厥部,看到这些人的散漫习气也不由得皱眉:“这是什么打仗的样子!”
“大帅、副帅,两位在说什么?”李嗣业将军队列阵一毕,向两人躬身道礼。
“嗣业辛苦。”洛北扶了他一手,“不必多礼。我们正在说那个吐蕃将领的马,那个穿红衣服的。”
李嗣业张望一阵,也在人群中找到了那个红衣军将的身影,此刻他似乎察觉到唐军的目光,正耀武扬威般地驾驭宝马做出诸多复杂的动作。
“当时我们和大食人作战,最羡慕的就是他们的马匹好,比咱们这儿的马要高出半个头。”阙特勤道,“也就是吐谷浑人的青海骢堪与他们相比了。我看这匹马就是匹正经的青海骢。”
洛北颔首:“不错,真是好马——”
他话音未落,李嗣业已经抱拳道礼:“请大帅允许末将取来献上!”
洛北颔首,还未开口嘱咐他小心。李嗣业已经纵马冲下山去,竟是单骑直扑吐蕃军阵。
他身形高大,冲下阵中时,雪地里好像卷起一阵血色旋风,吐蕃人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他冲入阵中。
“是唐人!唐……!”吐蕃前锋官话音未落,头颅已随陌刀寒光飞上半空。
李嗣业左手攥住那匹马的辔头,右臂肌肉虬结,竟将马背上的骑兵连人带甲掼进冻土。
受惊的骏马长嘶扬立,被他反手一鞭打得惊起,吐蕃人纷纷再度退让,他便这样挟着一匹骏马驰归本阵。
吐蕃军阵霎时如沸水泼雪。前锋纷纷溃退,几乎要撞翻后方弓弩手,韦·绮力心儿不得不多次打出旗号,才堪堪将阵线稳住。
李嗣业驾着夺来的那匹战马在唐军阵前扬立嘶鸣,马鞍上还挂着半截吐蕃旗帜,他把吐蕃旗帜对地一扔,骄傲地顺着唐军为他退开的豁口走到了中军的方向。
“大帅!”青年将领胜利归来,脸上露出了孩子气的笑容,“末将愿将此马献给大帅,请大帅笑纳!”
“嗣业真是神勇无二!”洛北鼓掌赞叹,“好,你这个礼物我收下了!待到回到青海,本帅重重有赏。”
“末将受大帅之恩深重,不敢受赏!”李嗣业一听,反而急了,他半跪在地,脊背挺得笔直,“请大帅一定接受,否则末将长跪不起。”
洛北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他犹豫片刻,才笑了笑:“嗣业不必如此……”他看到李嗣业坚决的眼神,到底还是点头应允了,“好吧,多谢你。”
“末将能听到大帅一声谢字,虽死无憾了。”李嗣业又笑了,“还请大帅下令,由末将率领陌刀队冲阵!”
“且慢!”阙特勤皱眉道,“我说洛将军,你也不要太偏心了,挑阵的功劳分出去了,先锋冲阵的功劳还不肯给我吗?”
他从不叫洛北“洛将军”,这时说这话,多少有些玩笑意味,但他那紧拧的眉头又表示,这话也是他下了决心的。
洛北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和李嗣业较劲,上前半步正要劝他放弃——若要迎战吐蕃的重甲步兵,李嗣业的陌刀队是比阙特勤手上的突厥轻骑更好的选择。
但他遥望山下,赤德祖赞的大纛迎风飘摇,有三百骑兵正在整队,他们的马各个比寻常战马高出半头,铁甲在阳光下泛着青芒——眼见前阵形势不佳,赤德祖赞把自己的卫队压上来了。
“好吧。阙特勤,这冲阵的任务我交给你。”
他话音未落,阙特勤已经哈哈大笑:“李嗣业!”他忽然用刀鞘戳了戳陌刀将的肩甲,“敢不敢比谁先掀了那杆吐蕃大纛?”
话音未落,山下突然响起闷雷般的鼓声。吐蕃中军阵前推出三十架牦牛皮战鼓,赤德祖赞的金冠在朝阳下泛起血光——他竟要亲自督战。
李嗣业尚未答话,洛北的将旗已卷过夯土城墙:“擂鼓,开角门。”
“那我先行一步!”阙特勤突然纵声长笑,马槊在空中抖出一连串的枪花,他身后三百突厥狼骑齐声呼哨,竟是从西侧陡坡直冲而下。
这些马背上长大的草原汉子宛如银色洪流冲下山坡,几乎没给吐蕃弓弩手转向的机会。第一轮箭雨带着凄厉的声响破空而来,许多重步兵立刻被阻住了道路。
阙特勤第一个冲入阵中,他马槊横扫,三面吐蕃盾牌应声而裂,露出后面惊恐的年轻面孔。他们的肤色都偏白——显然是久居堡垒之中的吐蕃贵胄。
“不够痛快!”突厥左贤王突然弃槊抽刀,一个交错绞住吐蕃千夫长的铁矛。河曲马交错瞬间,他竟借着冲力腾空而起,生生将那吐蕃人掀翻。
待那具尸体坠马,他已稳稳落在千夫长的坐骑上。
唐军阵中突然爆出震天喝彩。李嗣业望着在敌阵中左冲右突的身影,突然也笑道:“阙特勤将军!别想把军功都占了去!”他手中陌刀如怒龙出渊,带着二十名重甲锐卒撞向吐蕃人的军阵。
他们各自率队,好像在吐蕃军阵中杀出了两条血路,突厥弯刀与唐军陌刀交相辉映之处,吐蕃人纷纷遁逃。
阙特勤用地上的一把飞刀斩下第七个百夫长的头颅,忽而看到有人在阵中且战且退,手中还赫然握着镶有祖母绿的赞普宝刀。
“那是吐蕃主帅韦·绮力心儿!”他心下着急,连洛北赠予他的陨铁唐刀也丢了出去,这一击他用了千钧之力,却在最后几步内被李嗣业的陌刀截住。
两柄兵器相击迸出火星,韦·绮力心儿趁机遁入亲卫队中,向后逃窜了。
“李嗣业!你想干什么!”
“阙特勤将军,围师必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