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第254章
这是裴耀卿做了“囚犯”的第十五日。
平心而论, 他这个“囚犯”做得无比悠闲。褚沅不愿声张此事,只宣称他生了病,需要静养, 不准他随意出入营地, 又从他手中把监军职务暗自接了过去。
而负责看管他的王翰一边当“看守”,一边给碎叶文馆新出的地理图册校稿。
两人自从那日便互相不说话,一直僵持着,直到有一回裴耀卿实在看不下去,提点了王翰几句漕运河道的标识。自那之后, 王翰面上虽然对他还是不假辞色,遇到不确定之处,也会开口问问他。
白日里两人就在营帐中一同校稿, 夜幕一落便各回各的营帐。除了不再接触那原本就不多的军报之外,裴耀卿竟不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比之前有什么变化。
虽说他现在的日子,远比之前做监军时好过许多。但一日一日的时光飞逝, 终究让他敏锐地意识到, 他的任务没能成功。那位年轻的洛北将军依旧活着。
他说不出是愧疚,还是欣喜,大部分时候都真的像生了重病那般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做。直到这一日, 有个小黄门趁着夜色摸到了他的营帐里。
“你是?”他看着来人熟悉的面孔坐起身,“你是相王府里......”
“裴典签不要多话。”
那小黄门向他比了个“嘘”字的手势, “典签”正是裴耀卿之前在相王府里的称号:
“之前相王匆匆一动,差点在陛下面前露了痕迹,这几日他只能闭门不出, 以求避祸。”
裴耀卿皱了皱眉,猜到相王隔绝内外的法子失了成效:“相王殿下需要我做什么?”
小黄门从怀中掏出一封信, 小心翼翼地递到裴耀卿手上:“请裴典签过目。”
裴耀卿点开信件,越读脸上的神情越沉:“相王殿下怎么会这么想,这......”
小黄门被他吓坏了,忙打手势示意他不要多说:“小人可不敢过问相王的事情,还请您老写下来。我已经和褚夫人说好,明日再起行回京。”
“天亮之前,我溜出去一趟。”裴耀卿道,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重新倒回床上的时候,已发现自己的手心被冷汗浸透。
数日之后,当这小黄门打马走上前往长安的漫漫长路之时,洛北已经率军向苏毗行去。
时值初春,高原上的一切都在缓慢地苏醒之中,冰雪之下,绿意渐渐露头,阙特勤和李嗣业一左一右地跟在他身后,照着他行过的道路一路疾行。
十日之后,唐军骑兵已经到达了苏毗境内。他们按照洛北的安排,将帅旗高高举起,又扬起数十面军旗,赤红的唐军军旗遮云蔽日,几乎塞满了半个山谷。
“阿史那乌特——他一定得到了魔鬼的保护!”消息传到吐蕃军营,赤德祖赞惊得立刻跳了起来,他在自己的王帐中来回数十步,也没能压住心绪。
临时担任大论的韦·绮力心儿也是心事重重,高原的冬末春初多的是大风与冰雪,连吐蕃人自己都不敢轻易行走,谁能想到唐人的骑兵会来到这么快?
“这太奇怪了,不是说他遭到了吐谷浑人的背叛,中毒不起吗?”韦·绮力心儿深深长叹一口气:“怎么会这么短的时间就重新恢复了健康?”
赤德祖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半晌才问使者:“唐军来了多少人?”
“不知道,我们的斥候只说他们的旗帜很多,几乎遮云蔽日。”
使者半跪在地,小心翼翼地提出建议:
“赞普,我们是不是应当回撤几步?依照唐军的速度,只怕五天之内,就能到达苏毗境内,到时候短兵相接,只怕我们不是对手。”
“不行!”赤德祖赞断然拒绝,“我御驾亲征,现在连敌人都没见到,就要撤退,我怎么和逻些城的贵胄和百姓们交代?”
自从苏毗叛乱、乞力徐和达扎恭禄兵败乌海以来,逻些城及吐蕃境内物价飞涨,贵胄的饭越来越粗糙,还有不少庶民与奴隶被逼得走投无路,几乎要饿死街头。要与唐军议和的声浪一天高过一天,人们指责年轻的赞普没有他祖母的智慧,不能执掌吐蕃这样的国家。
赤德祖赞无奈至极,几乎要他在长安的使臣答应大唐的一切条件。可就在盟约要再度成型之时,青海那边突然传来了洛北病倒军中的消息。
洛北征战十余年,早就成为大唐的一个不可战胜的象征,如今竟然自己倒下,无疑是给了吐蕃一些帮助。
赤德祖赞忙不迭地利用商队和僧人传播消息,称洛北的病是由苯教巫师的诅咒引发的,他战胜了高原的军队,因此得到了吐蕃神灵的惩罚。
失去了洛北,所以大唐必然失败。
在这样的鼓动之下,赤德祖赞很快凑起一支颇有规模的军队。他用御驾亲征的方式安抚人心,带着这支军队跋山涉水,来到了苏毗王国的境内。
他本意并不是招惹在青海或者河源的唐军主力,只想迫使苏毗的新任女王对自己低头,重新成为吐蕃进军大唐的后勤基地。
然而事实并不如他的意,苏毗女王赵曳夫是个铁骨铮铮的硬骨头,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度屈从吐蕃的统治。更让他糟心的是,洛北不仅病愈,还带着军队出现在了他的前线上。
现在,要他一仗不打,一箭不放就退出苏毗的领土——他敢这样做,逻些城的那些贵胄和庶民就敢把他掀下宝座。
“可是您的安全是最重要的。”他的母后赞玛脱脱登也赞成退军:“向后退却,又不是直接回到逻些城去。洛北的兵锋何等之快,我只怕赞普还未回到逻些,就已经被他偷袭,难道您忘了昔年他在西域那段传奇的‘雪夜破牙帐’的故事了吗?”
一提到此事,赤德祖赞也不免迟疑。当年他还是个少年人,算是听着这段唐人英雄的故事长大。现在这位传说中的英雄就带着兵马向他走来,他是否能保证自己不成为传奇故事里的一个可悲的注脚?
想到此处,他不禁打了个寒战:“传令全军,后退五十里。避入山间驻军,四处设下岗哨,防止唐人的偷袭!”
苏毗女王赵曳夫和她的军民饱受围困之苦,眼见吐蕃大军撤离,心里忍不住地高兴,竟亲自跑下碉堡,来到洛北的马头之前跪拜道礼,“吐蕃人滋扰我土已久,还好将军及时赶到,我国有救了!”
洛北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听了这番话,也只是一笑:“女王太客气了。”
“将军大纛一到,那吐蕃小儿果然败退,如今他已经扎到距此地五十里的山间去了。他畏惧将军如此,此次我们必能大获全胜。”赵曳夫说得分外热闹,洛北却反应平平,她狐疑地打量打量他,又看了看他的身后:“不知将军带来多少人马?”
“八百人。”洛北道。
“八百人怎么够?!”赵曳夫失声惊叫,几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才又压住了声音:“将军可知,吐蕃赞普纠集了数万大军来此,您手中这八百人,怎么够用啊。再说......我听说您的亲军都不止这个数目。”
阙特勤听得有些不顺耳:“难道女王觉得吐蕃人会是我们的对手?”
“自然不是,可,便是说故事,这也是八百人对几万人呐。”赵曳夫无奈地道。
李嗣业性子比阙特勤沉稳,闻言只温声道:
“女王不要误会,苏毗与吐蕃之间有山峦隔断,也有关隘。如今吐蕃退军,正好把地利拱手让给了我们。我们只要把住关隘和要道,并不需要很多人马。”
“他们俩说得都有几分道理。”洛北见赵曳夫脸上还是疑虑重重,只得温声道,“女王放心,我既然敢提兵前来,便有打赢此仗的办法。”
他转向远处的关隘,雪山在夕阳下镀上了一层金色,他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又转身面向阙特勤和李嗣业:
“明日我们便领兵上山,等着与吐蕃人决战。”
阙特勤和李嗣业都抱拳应下。他又转身对苏毗女王道:“我来此之前,曾经备下数百套唐军军装,请女王着军中精壮者穿上,与我们一同上山,另外,后勤之事.....”
“请将军放心,这点事情我还是能办到的。”赵曳夫躬身道礼,退到了一边。
第三日清晨,当负责侦查的吐蕃斥候看到关隘上飘扬的唐军旗帜,忙不迭地通报了赤德祖赞。
赤德祖赞在帐中摸着自己的胡须长吁短叹:“还好撤得及时,否则与唐军短兵相接,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对了,他们有多少人?”
“看灶台数量,好像人员不多。”斥候仔细思索了片刻:“我要是记得不错,大概有一千多人。”
“一千人?他只带一千人就到前线来?不可能啊,他疯了吗?”赤德祖赞满脸不可置信,他竟被一支一千人的队伍吓到了山里?
“看,看炊烟数量,是的。”斥候字斟句酌,生怕得罪自己的君主,“或许他们把主力留到了苏毗境内,只把少部分人留在阵前。就是想着重复乌海之战的计策,把我们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