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护卫大旗的小队连忙后撤,下一刻,箭雨随着鸣镝而来,像雨一样倾泻在吐蕃军队头上。
“变阵!变阵!”乞力徐脸色陡变,鲜血却忍不住沸腾起来——他现在终于明白人们说的那句话,应对洛北这样的对手,一味防守毫无用处,要击败他,只有比他更利的刃,更热的血。
朔风卷起残雪,洛北的玄色大纛在铅灰色天幕下猎猎作响,他放下弓箭,反手抽出腰间的陨铁唐刀:“将士们!随我冲!”
唐人的冲锋号和吐蕃人的牛角号连绵一片,乞力徐的先锋骑兵也踏着冰封的河面疾驰而来。这些生长在雪域的战士身披牦牛皮甲,长矛尖端直指唐军的方向。
“放!”骨力裴罗的暴喝撕开凝固的空气。唐军阵后突然竖起了数百张连箭弓弩,铁矢带着死亡尖啸没入吐蕃前锋。
吐蕃人冲在最前的百骑同时人仰马翻,倒下的战马在冰面滑出数丈,猩红的血线在苍白的冰原上蜿蜒绽放。
乞力徐的中军大旗忽然前倾,河谷两侧的山脊后转出黑压压的步卒方阵。这些吐蕃精锐左手持如同自己一般高的巨盾,右手握七尺长矛,如同移动的钢铁刺猬向唐军本阵压来。
“他终于舍得把自己的重甲步兵压上来了。”洛北冷笑一声,转头示意传令官。
六面大纛同时前指,唐军前阵突然向两侧裂开,五百陌刀手踏着雷鸣般的脚步向前推进。陌刀队都是身披明光铠的壮汉,他们双手握持着陌刀,刀光翻卷时似乎是在原野上掀起了一片银色浪涛。
吐蕃长矛刺在陌刀手的重甲上迸出火星,下一刻便被连人带盾劈成两半。
唐军一进再进,吐蕃人一退再退,就在这胜利似乎能够轻而易举地到手时,冰面突然传来了诡异的碎裂声。
是唐军骑兵陷入了暗藏冰下的陷马坑,数十匹战马哀鸣着,有的折断了前蹄,有的崴了腿,还有的把身上的骑士重重地摔在地上。
乞力徐趁机命令向前移动,吐蕃弓手借着盾阵掩护向唐军倾泻箭雨,数支铁箭擦过洛北的兜鍪,在明光甲上划出了刺目火星。
“取我马槊来!”另有一声断喝响在空中,唐军大旗自乞力徐侧翼的山坡上竖起,与唐军大旗一起到来的,还有象征吐谷浑的王旗。
哥舒翰接过慕容曦光空中抛来的一支马槊,“李嗣业!随我冲阵!”
第246章
跟在哥舒翰身后的青年大将一颔首, 率领一支小队如游蛇般直入吐蕃中军。
吐蕃人慌忙架起长矛,但哥舒翰和李嗣业配合得当,哥舒翰槊锋挑飞三面皮盾后精准刺入掌旗官咽喉。吐蕃大旗应声而倒。
“放箭!”中军传来乞力徐声嘶力竭的怒吼。
吐蕃帅旗倾倒的瞬间, 吐蕃人万箭齐发。哥舒翰左右已有数个唐军将士倒下, 他反手挥槊,挡开几支飞来的羽箭,却见身侧李嗣业跳下战马,自马鞍上抽出了陌刀。
李嗣业身形高大,手持陌刀时便如一座山峰, 他手中一片刀光水泼不进,竟将迎面而来的箭矢尽数斩断。
吐蕃人看得无比真切,心下已经生了三分恐惧, 他刀锋过处,吐蕃军阵无不裂开一条缝隙。
哥舒翰仰天长笑:“既然不想让我们走,那我们就拿了吐蕃主帅人头再回去!”他调转马头, 槊尖直指乞力徐所在的中军。
李嗣业暴喝一声, 陌刀劈开三面牦牛皮盾,刀光过处血浪翻涌。吐蕃士卒见这杀神竟在箭雨中劈出条血路,纷纷向两侧溃散。
吐蕃军阵一乱,洛北旋即下令变阵, 他率骑兵切断了吐蕃右翼的退路,他手间的陨铁唐刀宛如一道闪电, 所过之处,吐蕃人便如割麦一般倾倒下去。
乞力徐见状,急调重甲骑兵回援, 这一举却正中洛北下怀——唐军阵中突然升起五色令旗,潜伏多时的轻骑由王训率领, 自冰封的河面上游席卷而下。
战局将倾之际,异变陡生。
一支羽箭自乱军中破空而来,正没入李嗣业左肩。他拿着陌刀的身形微晃,反手将刀尖刺入冰面稳住了身形。
哥舒翰目眦欲裂,马槊横扫逼退围攻的吐蕃武士,却见李嗣业猛然拔箭掷地:“区区小伤,安能阻我!”
鲜血自明光铠的缝隙中流出,染红了他半边身体。他单手拎刀,刀光如满月横扫千军。
吐蕃自河中买入的铠甲在这等神力面前脆如薄纸,残肢断刃随血雾冲天而起。陌刀所向之处,吐蕃军阵竟被硬生生劈成两段。
“好个勇将!”洛北高声赞叹,他弯弓在手,连放数箭,将躲在吐蕃阵中的弓箭手撂下马去。
“浑释之!”他放下弓箭,高声下令,“你带一只小队前去接应!把哥舒翰他们带回来!”
浑释之本以为他未到独自领队的时候,被洛北叫到名字,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第二反应是无法自抑的狂喜和激动:“是!是!属下遵命!”
他心中好像有一把热火在烧,高举佩刀便带队杀入敌阵之中。
这一下终于将吐蕃大军彻底分割,乞力徐见势不妙,立刻传命撤军。吐蕃残军奋力突围。
“到底还是让他跑了。”
夜色降临之后,唐军在原地就地扎营休整。一众将领挤在洛北的大帐中复盘今日的战事,骨力裴罗一边看着地图上乞力徐逃窜的方向,一边懊恼地捶腿:“若是大汗让我去追,说不定……”
“吐蕃军力在我们三倍之上,他们军阵不散就贸然追击,太冒险了。”
王训在更高的高原上待了半月,脸上已经泛起两团红晕,骨力裴罗看着他,想笑又不敢笑:“这个险值得冒,要是被他们两军合为一处……”
“那也无妨。”洛北轻声道。
慕容曦光本在看地图,听他这么一说,立刻站起了身:“大哥哥这话说的是什么道理?”
“两位出身同一家族的大臣率领重兵在外。”洛北走到地图前,转身面对众人,“上一次吐蕃出现这样的情形还是在论陵钦之时,再上一次是在噶尔家族时代……”
慕容曦光微微皱眉:“我知道论陵钦和噶尔家族俱为吐蕃赞普所杀,可是如今大唐与吐蕃尚在交战之中,吐蕃赞普应当不会自毁长城吧?”
“这不取决于战事如何发展。”洛北温和地一笑,眼眸中没有多少温度,“而要取决于吐蕃赞普的想法。”
他顿一顿,将两支笔杆横在桌上,又将一只镇纸架在笔杆之上:
“赞普年幼,所以当年吐蕃摄政太后赤玛雷病重之时,以外戚尚族压制出任大论的韦氏家族。可现在,尚氏的政务大臣尚赞咄热拉金在吐蕃前线为我们所杀。”他轻轻抽掉一支笔杆,镇纸随即滚落在地。
“所以……吐蕃赞普会比之前更害怕韦氏家族谋反。”
他的尾音化作一阵轻微的呛咳,但很快被他掩去:
“骨力裴罗,你带一个小队去沿途伏击乞力徐的军队,记住,不要交战,烧了物资就回转,如果撞上了乞力徐,就佯败脱身。”
骨力裴罗颔首,又挠了挠头:“大汗,这不公平,为什么建功立业的事情您让王训、浑释之去做,到了我这儿就成了吃力不讨好的活?”
哥舒翰拍了拍他的肩:“这可是阿史那乌特的军令!你小子要不愿意去,我去!”
“不,不,不。”骨力裴罗生怕洛北答应换人——那他可就是这一批亲卫里极少数没有亲自带过队的卫士了。他看洛北并无表示,立刻低头抱拳:“属下这就去!”
他退出大帐,帐中才笑作一片。洛北吩咐众人各自休整,又分了巡营班次,这才叫散会。
慕容曦光同他走在最后,犹豫了几番,才开口:“我看大哥哥脸色不太好,您身为大军主帅,万千性命系于一身,是否应当……”
“一点风寒,不碍事。”洛北摆了摆手,没有让他把话说下去,“再说,你信不过我的医术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慕容曦光笑了,露出一排银牙,“大哥哥医术高明,我至今不忘。只是您应当保重自身才是,既然已有风寒在身,就不应当冲在最前……”
他说到一半,洛北那双流金般的眼眸就望了过来,于是慕容曦光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轻,最后干脆自己收住,不再说话了。
洛北满意地收回眼神:“对了,我看你和哥舒翰阵中有个善用陌刀的青年,身手极佳,那是谁?”
“那是李嗣业。”慕容曦光道,“他是从长安来河西投军的,一直在我麾下。此人身强力壮,极为善用陌刀,是个先锋大将的材料。不过这次他受了伤,还不知什么时候能恢复。大哥哥若要用他当先锋,怕是不行。”
洛北笑了:“我不是在想这个。我是在想,若是他能同阙特勤较量一番,一定很有意思。”
他们说话之间,外面忽而有医师匆匆闯了进来,医师青色的衣襟上绣着碎叶文馆的纹样,他低身对洛北道礼:
“大帅,李嗣业李校尉身上那支箭我们已经起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