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七哥说,他只懂边事,不懂朝务。说不定他是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太平公主扶着上官婉儿往楼梯走去:“只是我本来照着褚沅的样子找了些美人要送给他,现在看来,是送不出手了。”
“要以儿女私情拉拢他,看来是不容易的。”上官婉儿摇了摇头:“听说他为人持身极正,久在军中,又在西域,也没有什么歌姬舞女随行。他军中的将士要是和平民女子不清不楚的,都是要吃鞭子的。”
“那还得再想想办法。他现在掌着禁军,又是魏元忠、郭元振的心腹爱将。”太平公主沉吟片刻,“拉了他过来,可比拉个宰相还要有用些。婉儿,你再想想,想想有什么能打动他的。”
“是。”上官婉儿低头领命。
“咱们之间还搞得这样生疏。”太平公主笑了笑,拉着她进到船舱中那一片歌舞升平中去了。
第144章
次日, 洛北回宫当值,李显传他入宫觐见。
天气更凉了,皇帝的寝宫里烧起了寸长的银炭, 没有一丝烟火气, 只有微微的暖意流动在宫廷之中。洛北在殿外脱了铠甲,交上刀剑,才被允许步入殿中。
李显到了年纪,已像任何一个养尊处优多年的中年人一样发福了。他靠在铺得好好的软榻上,一身明黄色的常服, 竟占了大半个软榻去。
两个宫女在一边缓缓地替他打着扇子,扇起一阵阵带着香气的风。洛北叩首在地,通报了一遍自己的姓名。
“是洛卿啊, 进来吧,不要拘礼。”李显露出点笑意,“自你上次给朕施过针, 朕觉得舒服多了。所以今天再召你来看看, 要是有个方子能一解朕的痛苦,朕厚赏你。”
洛北俯首道:“陛下,微臣医术粗浅,不敢诊断贵体。昨日是太医被阻在下头, 微臣不得已而为之。微臣回到府邸才觉得惊惶不安,还是去酒肆喝了两杯才止住心慌。”
李显哈哈大笑, 他听多了人们咬文嚼字的说话,乍一听洛北这种出身塞外的将军说话,顿时觉得真诚可慰, 他伸出一只手,笑道:“指挥千军万马的人, 胆子可不能这么小啊。
“陛下还是召李院判来吧。”洛北故作为难道。
李显笑道:“好,那就依你!召李院判来,你的方子,朕会让李院判看了再用。断的不对,就做一笑,断的对了,朕再赏你,如何?”
“微臣叩谢圣恩。”洛北道。
李显道:“这有什么可谢的,朕用你,也不是为了治病啊。等到你从朕的手里接过斧钺的时候,再向朕道谢也不迟。”
由皇帝授以斧钺,是将军出征的仪式。他既然这样说,洛北便知道,皇帝依旧没有放弃北伐突厥的想法。
不一会儿,太医院的李院判匆匆赶到。他两眼青黑,显然昨日一晚未得好眠,生怕皇帝有个三长两短,这治疗不善的罪名就会落在他的头上——便是没有事儿,以他昨天的表现,降他一个“不守职务”的重罪,也是应当。
李显摆了摆手,免去了他的三拜九叩:“李院判,朕今日召洛将军来替朕请脉。不过他说,他才疏学浅,不敢诊断贵体。朕就请你来当个老师傅,替他把把关,如何呀?”
李院判一叩在地,知道昨天的事情已经揭了过去:“臣谢陛下天恩!既然陛下有旨如此,臣自当遵守。”
他暗暗地向洛北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洛北轻轻一笑,便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地低头立在一边。
有了院判在此,洛北便伸手扣住了皇帝的寸关尺,试探起他的脉息来。
即使贵为天子,这脉息断起来与凡夫俗子也并无不同。洛北一断而毕,提笔在纸上写下药方,又写了一段针方,才双手递给李院判:“请院判把关。”
李院判接过方子看了一眼,他打量打量皇帝,又看了看洛北:“陛下,洛将军这方子平和中正,确实是好药方啊。就是这针方,未免大胆了些。”
李显道:“朕明白了,既然如此,就用这大胆的针方试一试,如何?”
“陛下,这......”洛北和李院判都露出迟疑神色。
“朕可是天子,金口玉言,难道不能为自己的事情做主吗?”李显拍了拍床边,佯作怒态。
洛北只得向李院判借了金针,依照针方替皇帝施了针——他对自己的医术素来有自信,刚刚的诊脉,不过是加深了他的判断。皇帝若是节制些,少些宴饮,或许会头疼得少些。
“哎,确实是舒服多了。”李显靠在榻上,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李院判,你照着洛卿的方子,命太医院煎了来喝。朕把朕的将军开出来的方子试上个十天半个月,看看疗效。若是真有疗效,朕就给他再封个国公。”
“大唐有将才如此,是陛下之幸,大唐之幸啊。”李院判恭维道。
洛北敏锐地觉察到,这就是他要等待的那个机会。他叩首在地道:“微臣不要国公的爵位,微臣只想求陛下一件事。”
“哦。”李显笑道:“洛卿啊,你已经是上柱国,是三品的大将军,又有郡公的爵位,将来,你父亲那个西突厥可汗的位置、郡王的爵位,也都是你的。你有什么事情,非得在这个时候相求呢?”
洛北道:“若陛下能满足微臣的请求,微臣愿以功勋和爵位相换。”
“什么样大事,值得一个上柱国的功勋,一个郡公的爵位啊。”李显这下来了精神,他坐直身子,好奇地看向洛北:“你说。”
洛北轻轻吐了口气:“微臣请陛下赐阳翟郡君褚沅出宫。”
宫中一下子静默下来,连那两位打着扇子的宫女的手也顿了一顿。洛北只得叩首在地:“陛下.......”
李显见他诚惶诚恐,忍不住笑得更厉害了:“就这点事儿,也值得你拿爵位和功勋来换吗?可见是将军气短,儿女情长啊。”
洛北道:“褚郡君对微臣有救命之恩,昔年微臣受诬下狱,遍历酷刑,若非褚郡君悉心照料,微臣这条性命早就不在了,更不要说建功塞外了。所以微臣愿以爵位和功勋相换,望陛下成全。”
“原来是患难恩情,那可就不一般了。”李显笑着摸了摸下巴的胡须,“朕这就下旨让褚沅出宫,也不要你的爵位和功勋。你要真想谢朕,那就等下一场大战的时候,拿敌人首领的脑袋来换,如何。”
洛北再度一叩在地:“微臣必不辜负陛下的期望。”
上官婉儿说的对,像洛北这样深受宠爱的外朝臣子,要救一个女官,确实只需要一句话的功夫。
消息传到内廷中时,已是下午。韦皇后从内侍那里听到消息,脸上勃然色变:
“洛北,他不是一向除了边事,对朝务都不甚关注么?为什么他会平白无故地掺和进这件事情里来?”
安乐公主“哼”了一声:“一定是这两个狗男女之间有私情。我可听延秀说过,之前褚沅就为了洛北的事情求到他的门下......母后,咱们告诉父皇,让他连褚沅带洛北一起杀了!”
韦皇后揉了揉太阳穴:“裹儿,朝事哪有你说得那么简单。如今陛下看重洛北,又连旨意都已下发了。你去告这个状,有什么用?陛下顶多觉得他们是小儿女之间的情感,觉得他们有趣罢了。”
“那就这样让他们过去?母后,这......褚沅那儿还有四个州县的东西没写出来呢。”安乐公主顿足一叹,“再说,咱们还有些内容,没有一一把人和事情都对上。褚沅出宫事小,要是让他们倒到那边,那边去......”
韦皇后神情一动,她坐直身体,看向自己的女儿:“可是圣旨已经下了。”
“是,我知道,母后您不愿在这样的小事上违逆父皇。”安乐公主凝神静思了一番:“要不,要不就把他们都赶出长安?让洛北回他的边塞去,去了西域,离长安有九万九千里之遥,便是倒去那边,也就不影响咱们什么了。”
“赶出长安?”韦皇后起身踱了几步,“这个主意倒是出的好。洛北在禁军的声望太高了,我那几个娘家人是想插手也插不进去。正好,让他回安西都护府,把禁军首领的位置空出来。至于这个理由么......”
“母后只要和父皇开了口,父皇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安乐公主凑到韦皇后身边,笑笑地道:“实在不行,就请上官昭容把圣旨写好了,我去请陛下下诏书。”
韦皇后点了点女儿的鼻子,轻轻笑了。李显极为疼爱这个女儿,好几次,安乐公主蒙着李显的眼睛,请他在空白的诏书上盖章,李显也笑呵呵地依着她的意思盖了。
“好,那就这么办。你派人,去把褚沅带过来。我要和她说几句话。”
安乐公主原本还在得意,听到韦皇后这样一说,艳若桃李的脸上第一次显出心虚:“母后,既然父皇已经下了明旨,我就去把她送到洛北的府邸里就是了,您何必还要再见她一下。”
韦皇后抬起头,仔细地端详了自己这个女儿脸上的表情,带着一点试探地说道:“她毕竟是得了你父皇的恩典放出宫的,我见见她,赐她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也是谢谢她把则天太后的信息网告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