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她看看玉佩,又看看眼前这位年轻的将军:“你把崔郎怎么了?”
  第143章
  “他现在还好好的, 穿红着绿,每日去衙门点个卯,就四处游山玩水, 纵情声色, 甚至尚未发现他的玉佩被人拿走。不过,十五日之后,若我的卫队长尚未收到我的消息,就说不准了。”
  上官婉儿不想他会用这样的手段,又气又急。她勉强急喘数下, 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肆意杀害大唐官员,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名吗?若我上告陛下,你以为你还能这样站着同我说话?!”
  “不过就是矫诏杀人而已。”洛北笑了一声, 语气平淡,就像是在说一件最普通最平常的小事:“武三思、崔湜都可以为之,我为何不能?”
  上官婉儿那张美丽的面容一下子僵住了, 一股冷意顺着她的脊梁爬了上来:
  “是你——当年派人中途救走桓彦范、敬晖和袁恕己的人是你!”
  “我听说, 当年武三思、崔湜等听闻五王遇难,不可一世,高呼‘天诛’,自以以为得天相助。”
  洛北轻轻笑了一声, 江面的月光照亮他金色的眼眸,照出一点冰冷的嘲弄意味:
  “天道轮回, 如今这‘天诛’降临到崔湜自己身上,我真想看看,那时候他脸上会有什么表情。”
  “你不能杀他!”上官婉儿惊叫了一声。声音一出, 她才发觉自己失态,伸手挽了挽鬓边的乱发, 将慌乱的神情掩饰过去,“褚沅是被皇后带走的,她的下落我现在也不知道。但我觉得,她现在还活着。”
  洛北紧绷的神情微微松动了:“你说什么?”
  “皇后想从褚沅手上拿到女皇留下的信息网络,自然要她把桩桩件件事情都交代明白了才能让她去死。”
  上官婉儿见他冷峻的神情微微松动,微微呼了口气,稳住胸膛里乱跳的心脏:
  “可是,大唐天下那么多的州县,那么多的人,没个两月功夫,是说不清楚,写不完的。所以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怎么救她,我和你一起想。”
  洛北颔首,把手从腰间的刀柄上微微放开了些,背到身后:“可以。”
  上官婉儿有些僵硬地转过身子,同他一起看着江水滔滔:
  “其实,此事的起因,还是五王。”
  “当时敬晖等三人秘密回京,虽然他们语焉不详,可长安城里的人又不是傻子,都知道此事之后,必然有人相助。外朝里的那些人有一多半觉得是太子暗中布局,还有人觉得是狄公和张柬之算无遗策。可在宫里......”
  “我们都觉得,此事定是褚沅的手笔。”
  洛北默然不语,他现在明白为什么褚沅最后会说那句话了。
  她要撇清关系,好把谋救五王的责任一肩扛了。这样,宫中与武三思过从甚密的安乐公主和韦皇后.......就不会再为了五王和武三思怀疑别人,也不会再为了此事发难了。
  她是在保护他。
  他的声音梗在喉咙中,什么也发不出来,只能低下眼眸,望着眼前的一片波光粼粼的江水。
  上官婉儿察言观色,见他有所松动,语调也变得哀戚起来:
  “本来,我也侍奉过女皇,深知那种面子上铺得极广的消息网络,要传递情报还算合格。可要是不远万里,劫道救人,绝非褚沅力所能及之事。可她毕竟是在女皇的身前做过上阳宫正,还替女皇撰写了遗诏。我们怀疑女皇留了什么别的给她......”
  “所以你们问都不问一句,就把她卖给了皇后,是吗?”洛北轻轻开口打断了她。
  上官婉儿被他诘问得脸都发白了,她咬了咬嘴唇,道:“洛将军,你也不要逼人太甚了!当时那样的情况,就算我们问了她五王之事的原委,她会和我们说实话吗?”
  她见洛北没有答话,说话的神情也骄傲起来:
  “就算她说了实话,那韦皇后和安乐公主就会一起来责问你。洛将军,说不定最后,你会披枷带锁地回到长安。到了那个时候,难道你不会恨她吗?难道你不会来问我,为什么要多余问那一句话?”
  洛北打量了一下上官婉儿,她在用美妙的辞藻遮掩一个让他觉得触目惊心的事实——宫中的这些人选择褚沅来承担这个责任,只是因为,她是最好的人选。
  他们不愿意让太子承担这个责任,让他荣膺保护臣下的功绩。更不愿意开罪朝中如日中天的李唐派大臣,把狄仁杰要成为神话的形象再镀一层金身。
  所以他们选择了褚沅,比起和太子或是外朝的大臣开战,杀掉一个孤身在宫中的女官显然容易的多。
  “我倒是希望,她能把责任都推到我的头上。”长久的沉默之后,洛北突然开口,语气里带着惆怅和悲伤的意味:“这样可以为我减少很多麻烦。”
  如果被追责,被诬陷的是他洛北,那他至少还有背水一战,掀掉整个棋盘的力量。可偏偏是褚沅——
  上官婉儿不愿深究他话里的“麻烦”二字到底指的是什么,只是转头看了他一眼:“至于怎么救她,其实对你来说,有个非常简单的法子,只是看你愿不愿意去做。”
  洛北自嘲似的笑了一下:“刀山火海,但凭上官昭容吩咐。”
  上官婉儿笑了:“不用刀山火海,你只需要找个合适的机会,请陛下把她赐给你就好了。”
  “把她......赐给我?”洛北一时没有明白上官婉儿的意思,“褚郡君是有品级爵位的女官,怎么能当货物一样赐来赏去的?”
  上官婉儿摇了摇头:“你把她看的太高了。她要是真的像你想的那么重要,自她失踪的第一日,圣上就该主动垂问了。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御前也有了新的女官来执掌制诰。”
  “想来那应当是皇后派来的人。”洛北说。
  上官婉儿轻轻笑了:“是啊,所以他就更不会过问了。”
  李显第一次当皇帝时,就因一句“我以天下于韦玄贞,有何不可?”被武则天废黜,如今他再度掌权,又没有了武则天的束缚,更是恨不得把一切都捧给皇后了。一个御前的女官,又算得了什么呢?
  上官婉儿伸手理了理身上的披帛:“陛下的性格,就是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如今你才救了他的性命,又是他最看重的禁军将领。只要你愿意开口,陛下一定会同意的。”
  她顿了顿,狐疑地望向洛北:“除非,你不愿意?”
  洛北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望着江水。他想说这一切太不公平,他想问为什么这件事情会变成这样:
  若在外朝,哪怕只是罢免一位执掌制诰的中书舍人,都会引起百官的群起抗辩,更不要说杀人了。可在宫中,哪怕他的妹妹有不亚于任何人的才能,要杀她或是要救她,都是如此轻而易举。
  简单得像个笑话。
  “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情比我想象的容易太多。”
  他躬身向上官婉儿道礼:
  “我没有什么不愿意的。褚郡君救我性命,如今她性命危在旦夕,我理应出手相救。多谢上官昭容。”
  洛北带着一股决绝辞别而去,留下上官婉儿独立在船头望着他打马而去。她轻轻地吐出一口浊气,看了看手中的玉佩,伸手把它丢进了江水之中。
  “多好的东西呀,怎么把它就这样丢了。”太平公主从一楼的船舱中轻轻袅袅地登了出来,站到上官婉儿身边,与她一道欣赏曲江的月色。
  上官婉儿摇了摇头:“送的人都不在意,我留着它还有什么用。就这样丢了吧。”她低头看了看指甲上略有些掉色的丹蔻,伸手摸了摸,又拿宽大的衣袖将指尖遮住:“我对崔湜,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之后他能怎么样,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太平公主笑了,她亲热地拉过上官婉儿的一条臂膀,笑道: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有的是。我刚刚在下头,见了几个朝廷新进的官员,都是一表人才,有几个生得比崔湜还要俊朗得多,你下去看看,看上了哪个,和我说一声就是了。”
  上官婉儿暂时还没理会这些事情的心情,见她说的热络,便也点点头:“好啊,那我一会儿去看看。”
  “就是可惜了洛北,一个这样英俊又战功卓著的少年将军,竟把心思都放在了褚沅那个小丫头身上。她才二十岁,能懂什么呀。”太平公主用扇子掩着面,吃吃地笑起来。
  她这玩笑一开,上官婉儿也笑了起来,半晌,似乎是想到什么似的,她摇了摇头:“不,依我看,他们两个人之间未必有什么男女私情。”
  “哦?”太平公主好奇地顿住步子:“真的?那他们能是什么关系?盟友?朋友?若是这样生疏的关系,竟能为对方做到这个程度,那也是很了不起了。”
  上官婉儿也不敢断言,只得模糊着说:“难说,不过洛北生长边关,或许他不像长安城中的人那样心思深沉,愿意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呢?反正,我让他去求陛下,他的脸上一点欣喜都没有,反倒是很错愕,很震惊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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