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早知如此,应该穿盔甲来。”他轻声抱怨道。
  张孝嵩在他身后,把这抱怨听了个正着,不由得大笑道:“洛将军,我得中进士的时候,也是打马游过街的。虽说也是观者如堵,可没有今日这样的阵仗。”
  洛北知道他要调侃自己,奈何队列严整,实在没地方可躲,只得开口劝阻:“孝嵩……”
  张孝嵩可没有打算放过他,立刻打断他,说出了下一句:“什么叫‘掷果盈车’,我今天算是见识了!”
  洛北叹了口气,好在宫城就在眼前不远处,省了张孝嵩后面的调侃之语。
  皇城前的朱雀门洞开,皇帝李显身着礼服,出现在城楼之上。众人纷纷下马,郭元振出列,高声向皇帝汇报战果:
  “臣左骁卫将军,安西大都护,金山道行军大总管郭元振协同御史大夫、安西经略使解琬,与安西副都护、左骁卫中郎将洛北、监察御史张孝嵩向吾皇恭献大捷!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各自躬身行礼。
  “众位平身。”李显难掩喜色,伸出双手示意众人起身。
  他望着眼前的军队,内心充满了激动的呼喊:看啊,我终究没有辜负陇西李氏的血脉,没有辜负太宗皇帝的荣光!
  郭元振继续高声道:“臣等于此战之中俘获突骑施首领,叛将娑葛及其弟遮弩,还有突厥默啜之子同俄特勤,及各部酋长、将领一十二名,献于吾皇!”
  “好。”李显隔着城楼望向台下的一众蕃酋:“娑葛首领,你与我大唐有盟在先,墨迹未干,你便背盟东侵,这一点,你确有错。但朝中武三思等人歪曲事实、挑起边祸,也是有错。”
  这话……娑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他原以为自己此来长安必死无疑,可听这口气,皇帝竟然不打算杀他?
  “好在如今罪臣武三思已经伏诛,宗楚客也流放岭南。娑葛首领,你可愿捐弃前嫌,在我大唐担任朕的禁军将军啊?”
  娑葛两眼一热,两行泪水便已滴落在面前的地上:“罪臣安敢得天可汗恩典?罪臣愿为庶人,为天可汗戍守宫禁。”
  “哎,”李显笑道,“朕一言九鼎,不可质疑!来啊,即除去娑葛首领身上绳索,命他为右羽林卫将军,赐予他良田美宅!”
  娑葛叩首在地:“感谢天可汗天恩!”
  遮弩也同样被赐予禁军职位,留在了长安。就连同俄特勤都不例外——他被任命为左金吾卫中郎将,宿卫宫禁,皇帝还看在他年少,特别赐他入宫同诸皇子一道读书的特权。
  “太宗皇帝曾说,‘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故其种落皆依朕如父母。’朕愿意效法太宗皇帝之恩德,泽被万民。但愿尔等知朕苦心,能让天下太平永驻!”
  “太平!”“太平!”
  长安城内再次响起了欢呼之声。百姓们为皇帝的宽宏大量而欢呼,也为天下太平的未来而欢呼。
  洛北站在队列之中,看着娑葛和遮弩等人被松绑,他们脸上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此战将士皆有功,朕要论功行赏。”李显又对众将士道,“但今日,朕要赐宴宫中!请诸位开怀畅饮庆功酒!”
  “万岁!”众将士再度欢呼雀跃,礼乐再起,把众人迎入了宫中。
  美酒佳肴,歌舞升平,皇帝李显亲自祝酒,让众人开怀畅饮。洛北暗自留心了一番宫宴之上,那些宫女的面容都颇为陌生……没有见到任何一个他熟悉的人。
  好容易等待酒宴后半程,皇帝起身退场,洛北也在换班下来的禁军中找到了慕容曦光的身影:“曦光!”
  “大哥哥。”慕容曦光身量渐高,在禁军中一言一行,已颇有大将风采,但在洛北面前,他还是露出了孩子气的笑容,“长安城里把你的事迹传遍了,人们都说你是永远不败的安西军神!大哥哥,下次出征带我一起吧!”
  洛北笑了:“这未免太过奖了。曦光,出征的事情之后再说,我现在有个问题请教……”
  “请问,为何此次宫中赐宴,不见褚郡君?”
  第135章
  慕容曦光笑着的面容一下子僵住了。他左右张望, 确认四周无人注意,才轻轻地抓住洛北手腕,笑道:“大哥哥莫不是在草原上待得太久了, 忘记了宫中的规矩。这宫中赐宴从来都有定制, 也不是大哥哥想见谁,谁就会被派来的。”
  慕容曦光是用突厥话说的这句话,说得很轻,轻得像一句风吹来的笑语。他说完这句话,又低头用自己的酒杯碰了碰洛北的酒杯, 特意提高了声音,笑道:“那可就答应我了,大哥哥, 下次出征,一定要带我去!”
  洛北轻轻一笑,也觉得是自己关心太过, 反遭其乱。他与慕容曦光共饮了一杯, 才端着杯子往自己的位置上走去。还未坐定,便有个一身紫袍、身形中等、美髯飘飘的男人举杯出现在他身边。
  洛北对此人没有印象,周围也没有官员能代为引荐。他看此人官服,知道他的职位在自己之上, 便先一步躬身道礼:“小子有礼了。”
  “洛将军太客气了。”那男人捋了一把胡子,笑道, “洛将军,不认识我,我在鸣沙和灵州可是久闻将军大名——我就是张仁愿。”
  “见过张韩公。”洛北再低身道礼。
  张仁愿在鸣沙之战后取代沙吒忠义担任灵武道大总管。他虽是御史出身, 但在军中担任多年监军御史,对军事、边事都颇有见解。
  他一到灵州, 便趁着突厥新败,在黄河北岸修筑了三座受降城和多所烽火台,使得漠南之地成为大唐的北疆重镇,也使得原本被动的灵武局面变为主动。
  自从这三座受降城建成之后,突厥不敢翻山放牧,灵武镇兵削减数万,为大唐节省了大量军费。张仁愿于今年年初入朝拜相,担任同中书门下三品,并加左卫大将军、封韩国公。
  张仁愿见他谦卑有礼,脸上笑意更甚:“洛将军不必多礼。我来这里,是要与将军共饮一杯,以答谢将军。”
  洛北双手执杯,摆足了姿态:“张韩公何必如此,我......我实在是不知道,我有什么功勋啊?”
  张仁愿哈哈大笑:“天下皆知我张仁愿以三受降城北拒突厥,是国之干城,却不知道,我能越过黄河北岸,修筑受降城,都是因为鸣沙之战后,突厥败退回了贺兰山北。洛将军,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洛北低头笑了:“张公这样说,是要叫我无地自容了。我当时只是一个鸣沙县令,哪里称得上战功,还是李(贞)刺史、哥舒将军和吐谷浑部的宣彻王子功劳更大。”
  “在灵武的时候,我和他们都打过交道。”张仁愿道,“他们可是众口一词,把此战归功于你。本来么,按照大唐军法,一箭射落敌将,也有斩将之功。可惜当时武三思执政、宗楚客霸着兵部,竟然将你这样的大功给淹了。不过.......”
  他未说的半句是,现在武三思已死,宗楚客也流放外乡,洛北又在西域建功立业,朝廷一定会大加封赏。
  洛北没有接话,几乎是一种直觉告诉他,这位风度翩翩的朝廷重臣到他的座位边来说了这么些话,一定是有所求:“张公是有话要问我?”
  “真是瞒不过洛将军这双眼睛。我来找将军,是想找你聊一件事情。”张仁愿顿了顿,双目放出精光,“北伐突厥!”
  洛北毫不意外张仁愿会有这样的野心:“这是张公的意思,还是.......”
  “我与圣上自然也倾谈过。”张仁愿没想到洛北会一语道出此次试探的本质。他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金色眼眸的青年并不像李显所说的那样:“谙熟边事,但不懂朝事”。
  洛北知道他是奉命来询问和试探,开口时便加了几分小心:
  以洛北的本心,他并不认为此刻由朝廷出面,大举征兵、北伐突厥是个好主意。北面受降城初建,西面西域初定,吐蕃又会盟初定,公主还未出嫁。一切只是刚刚平静,水面下的暗流还涌动着。
  要是大唐之兵倾国北伐突厥,只会给这些地方可乘之机。默啜被逼到背水一战的地步,也会不顾一切地许诺其余部族,以期共击大唐。
  更不要说,如今中原又是旱灾、洪灾连绵,此刻理应是大唐休养生息,同化西域和北面的好时机。
  但战争的胜利和荣光已经冲昏了李显的头脑,他似乎已经不顾一切地想要重现“漠南漠北无王庭”的昔日辉煌。
  “我困于西域诸事,并未想过此事。”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洛北微微一笑:“请张公允许小子即席相谈,若有错漏之处......”
  “又不是朝中论道,我还会治你的罪吗?”张仁愿道,“但说无妨!”
  “我以为效法李卫公的故智最好。大军深入漠北,劳师远征,不可持久。要平定突厥,就是要快!”洛北道,“依我之见,应当招抚突厥下辖的契丹、铁勒、拔野古诸部,让默啜众叛亲离,最后再以精锐之师奇袭于都斤山下的突厥王庭,击杀默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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