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阿东!”阿拔思也留意到骚乱,眼见属下身死,他双目喷火,竟伸手要勒马回头。
洛北挥动马鞭,在他手臂上重重抽了一下,制住他的手:“阿拔思,你想干什么?!”
“洛将军!那是我的兄弟,我要给他报仇!”阿拔思厉声道。
“报仇还是送死?!”洛北喝住他,“再不走,要把你自己的命也搭进去吗?”他见阿拔思脸上愤恨不平,知道他还没有消去与敌人决一死战的想法,只得彻底沉下脸:“你是要违抗我的军令!”
“我不敢,可是,将军……”
“没有什么可是,快走!”
洛北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马儿嘶鸣一声,又再度狂奔起来。头马加速,剩余的马也跟着奔跑不休,终于再度将两军距离拉开在百步之外。
不远处,河水浪涛之声此起彼伏,雪夜之中,赤河和玉河依旧奔涌不休,洛北望着两岸的胡杨林,忽而微微一勒马头,让马放缓了速度。
余马依旧狂奔,张孝嵩与他一错身,见他摸出了马鞍上的弓箭,心中一急:“洛北,你可别做傻事啊。”
“傻事?!”洛北向他投来惊讶的一望,随即轻轻一笑——他已许多年没有这样肆意潇洒地笑过,把个张孝嵩看得万分惊讶,竟来不及制止他。
洛北在马上立身回望,眼见身后苏禄军阵严整,甚至打出了突骑施的旗帜,不由得轻轻呼出一口气,而后引弓搭箭,放出一箭。
那羽箭破空时,发出尖锐的破空爆鸣,如一只飒沓流星,直朝苏禄面门而去。苏禄慌忙勒马低头,羽箭重重地扎进他的铁盔,带着铁盔一道坠下马去,只留下他满头花白头发在寒风中飘扬。
苏禄勃然大怒,挥手要命下属军士再放一轮箭雨,却见无数羽箭自四面八方向自己所在的位置飞来——
“撤!快撤!有伏兵!有伏兵!”苏禄何等老练,当即命副官传令,要调转马头向后撤去。
但此刻已经来不及了。
四处鼓声大作,喊杀震天动地,两边的胡杨林中冲出一队高举大唐军旗的骑兵部队,为首者是与苏禄一样高鼻深目的突厥人。
哥舒亶。
飞雪之中,大唐赤红的军旗和唐军的军装一样耀眼,哥舒亶叉腰坐在马上,放声大笑:
“苏禄将军,我率北庭两千军马在此等候多时了!若你束手就擒,我可以饶过你的性命!”
苏禄一边挥刀格挡飞来的羽箭,一边努力稳住军心不乱,哪还有心思和他打口水仗:“兄弟们,不要乱!合兵一处,以阿热为先锋,我来殿后,我们杀出一道血路去!”
他声音铿锵有力,又素在突骑施军中很有声望,一众将士听他的话,竟真的稳住阵脚,变横为竖,由那名叫阿热的先锋领头,与北庭来的精兵交战起来。
哥舒亶亲自率军与苏禄的军队搏杀,两边的士兵从马上打到地上,依旧不肯罢休。洛北眼看战场局势僵持起来,神情微微一动,偏过头去吩咐张孝嵩:“孝嵩,你可否带着冯中丞先回营地安置起来?”
张孝嵩意识到他是要把自己和冯嘉宾一起支开,但战场之上,他不能也不想和洛北起冲突:“好,中丞,我们走!”
“叶延、叶若,你们护送张御史和冯中丞一道。”洛北点了两个亲兵的名字。
被点到名字的两人各自应诺一声,打马把张孝嵩和冯嘉宾的那骑夹在中间,向胡杨林间的营地而去。
见他们身形远去,洛北自马鞍上再度翻出一支烟花,向空中放出——
一朵鲜红的牡丹花怒放在夜空之中。
在不远处的原野上,一面黑底飞鹰的大旗在夜空中随风飘舞,大旗下站着一对骑着白马的青年男女,他们身后则是千余兵马,那女子一身红衣,端的是英姿飒爽,她见到那牡丹图案的烟花,脸上不禁露出喜色:“阿弟!特勤终于给咱们下命令了,走,是时候收回我们自己的部族了。”
她说完话,不等身边那青年回答,便重重地挥起一鞭,率领身后骑兵冲了出去,她一面冲,一面高声呼喊:
“胡禄屋部的子民们——起来反抗异姓的统治!”
第100章
苏禄为了突围摆出的军阵再度被冲断, 战场上局势瞬间一变,几乎每个突骑施骑兵身边都有数倍于己的敌人,他们全力厮杀, 以命相搏, 却怎么也看不到一点出路。
风雪越来越大了,一夜奔袭,两度接战,即使是苏禄自己,也觉得手臂发抖, 几度握不住兵刃,他偏身下马躲过一支飞来的羽箭,却再也没有力气爬上马鞍。
就在这时, 那红衣女郎和她的弟弟都杀到他的面前,他们一人持鞭,一人用剑, 你来我往, 配合得天衣无缝。
“啪”的一声,铁鞭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落在了苏禄的手腕上,他手上劲力一松,长刀已被宝剑挑飞在数丈之外。
“命你的部队投降吧。苏禄将军, 不要再让你的族人和子弟为娑葛做无谓的牺牲了。”那青年反手将剑架在苏禄脖颈上,温声以突厥语道。
苏禄看了看眼前与他说着同一种语言的青年, 这青年一身窄袖胡服,高鼻深目,显然也是突厥人。
他忍不住掩面长啸一声:“我知道你们是谁了, 胡禄屋部的首领啊,唐人的将军到底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你们要这样替他卖命?为了他,你们要和自己的近亲兄弟战场相见?”
苏禄所在的黑姓突骑施和这对姐弟统辖的胡禄屋部都属于异姓突厥,他们的祖先曾长久地在西突厥可汗的牙帐中共事,一起出兵为了西突厥汗国征战。如今两方竟在此刀兵相见,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
“你有什么权力指责我们?!黑姓突骑施的苏禄将军。”红衣女郎杏眼一瞪,毫不犹豫地反驳道:“黑姓和黄姓可是世仇,但你不是也在让你的部族为了黄姓的娑葛可汗流血吗?”
苏禄见他们神情坚定,知道这点小小伎俩不可能打动他们的心意,只得苦笑一声,望向洛北的方向。
洛北依旧停在那里,风雪之中,苏禄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知道,那双流金一样的琥珀色眼眸此刻定然望着这厮杀不断的战场,时刻准备在必要的时候作为最后的一支利箭杀向敌人。
以有心算无心,这场仗,在洛北率军出现在计舒河口时便已定下了结局。
“我输了……”苏禄跪倒在地,双手奉上自己的佩刀,“我投降。”
“苏禄投降了!”
“放下武器不杀!”
各种语言夹杂的呼喊很快就传遍了整片原野。突骑施的士兵们将刀剑扔在地上,跪倒在地,无可奈何地接受失败的命运。
“阿拔思。”洛北转身回头,下了这场战争中的最后一个命令,“你带人去协助他们一道打扫战场。”
“是!”阿拔思高声应答,带着小队的士兵们一道奔向远方。洛北转过身去,他知道,他在这里苦心谋划的一切,正在以他想要的那个方式结尾。
有了冯嘉宾这位朝廷高官,于阗军驻扎的营地空前热闹起来,两个军医正在为冯嘉宾裹伤——他之前所受的刀剑割伤没有被好好地治疗过,又被苏禄绑缚了太久,身上处处都是淤青和血痕。张孝嵩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触目惊心:“冯中丞.......”
“不要紧,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我的幸运了。”冯嘉宾握紧了袍服的衣料,“你......你说说,你和洛北,怎么会在这里?”
张孝嵩对着冯嘉宾期待的目光,实在编不出一套完满的说辞。他总不能说,“洛北自作主张,带着三百于阗士兵穿越大漠来救你们”吧?
“这.......”
“回禀中丞。”正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洛北掀开营帐,大步从外面走了进来,他一面说话,一面掸了掸袍服上的风雪,“是安西都护郭元振命我们到这里来的。”
“哦?郭都护?他是怎么会知道我们会遇袭的?”冯嘉宾好奇道。
洛北轻轻笑了:“中丞,郭都护当然不知道您会遇袭。只是娑葛征发麾下能调动的全部兵马,在西域可是闹出了不小的动静。郭都护由此判断,突骑施一定有大动作,所以才命我早做准备。只是我们都没想到,娑葛胆大包天,竟敢奇袭使团。”
他倒是敢编,张孝嵩在一边面无表情地想,郭元振要是能猜到突骑施有这么大的行动,一定会命令洛北把大部分于阗守军都带到这里来。
冯嘉宾还不知道他只带了三百人来,一时真被他唬住了。毕竟郭元振在朝中,一向有“智胜吐蕃”的好名声:“竟是这样.....可我此行是朝中绝密,娑葛怎么会知道?他是不是早就要反?!”
这话里暗藏的杀机让帐中气氛为之一凝,就连两个军医手中的动作都停了。
洛北依旧一派云淡风轻:“中丞说的哪里话,如果突骑施早有反意,娑葛应当先集中兵力攻击安西都护府,将龟兹城据为己有,而后再在这里守株待兔。可如今他分兵四镇,分明是仓促之下的应对之举。我想......他应当是从什么人那里知道了朝廷要攻打突骑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