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你的意思是朝中有内奸?”
  冯嘉宾凝眉沉思:按照朝中武三思、宗楚客等人的说法,郭元振、解琬和洛北与突骑施勾结,隐瞒了突骑施的反心。可如今又是洛北出现在这里,真刀真枪地与突骑施的军队打了一仗。
  若是做戏......洛北大可不必做的如此较真,自己亲冒矢石,玩什么劫营夜袭的把戏。
  要知道,刀剑无眼,万一哪个士兵下手重了点,他还能站在这里言笑晏晏吗?
  洛北摇了摇头:“这卑职可不敢乱说。”
  张孝嵩实在看不惯洛北佯装的一脸无辜模样,轻轻咳嗽一声:“洛将军,你的话说得太远了,战事如何?我们在这里安全吗?”
  洛北像是刚刚想起什么似的,面露喜色:“是,我正要给冯中丞和张御史报喜,我们幸而得到哥舒将军和胡禄屋部首领的相助,苏禄全军溃败,如今已向我们投降了。除却哥舒将军正在指挥部下打扫战场之外,胡禄屋部的两位首领此刻都在帐外,中丞可要见见?”
  冯嘉宾折腾了这几天,实在没力气和这些异族首领打太极,他挥了挥手,把张孝嵩叫到自己身边:“孝嵩,你代我去看看他们,安抚一番。”
  张孝嵩低头称是,正要起身离开,又被冯嘉宾拉住衣袖。他不明就里地望着冯嘉宾,只见他神神秘秘地嘱咐道:“这个洛北有些古怪,你小心些,不要被他蒙骗了去。”
  张孝嵩差点没憋住笑,好容易才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地退出帐外。
  待到离开冯嘉宾的营帐二十步开外的距离,他才忍不住笑着叹了口气:“洛北啊洛北,你这面不改色地说谎的本事,我怕是一辈子都学不会了。”
  洛北微微弯了弯唇角,要他自己说的话,任何人像他那样从少年时就在突厥牙帐和一帮突厥贵胄虚与委蛇,都能把撒谎的本事练得炉火纯青。
  “对了,哥舒将军向北庭都护阿史那献将军借兵的事情我知道。”张孝嵩道,“胡禄屋部的首领们又是怎么回事?”
  “胡禄屋部曾经归属兴昔亡可汗统辖,后来第一代兴昔亡可汗阿史那弥射被冤杀之后,他们四散奔逃,有一部分被胡禄屋部首领带去了吐蕃,还有一部分归胡禄屋部的监国吐屯阿史那忠节差遣。”
  “后来,吐蕃的这一支回归西域,老首领雄心壮志,一直想要夺回阿史那忠节手中的那部分部族。可惜他还没能看到,就去世了。这次来的是他的一对儿女。”
  说话间,洛北和张孝嵩已经走到了那对青年男女面前。洛北指了指那英姿飒爽的女郎:
  “这是胡禄屋·琪琪格。她是胡禄屋老首领的长女。”
  “您叫我琪琪格就好了。”琪琪格摸了摸鬓边的一朵红花,笑得分外娇美:“这个不说话的呀,是我的弟弟,胡禄屋·莫潘,也是我们胡禄屋部的新首领。”
  “见过洛将军,见过张御史。”莫潘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姐姐,外人面前,给我留点面子行不行?”
  “你这话说的,特......”琪琪格好险把一句“特勤”脱口而出,“特别不好,洛将军和张御史能是什么外人嘛。”
  张孝嵩不禁一笑:“哎,琪琪格姑娘,我可确实与两位并不相熟。”
  “不要叫我姑娘不姑娘的。就叫我琪琪格就好。诺,就是你们汉人说的‘花’的意思。”琪琪格摸了摸鬓边的红花,那正是她名字的由来,“一回生,二回熟,你是洛将军的朋友。洛将军又对我们家有再造之恩,那你就是我们的朋友了。”
  张孝嵩忍不住斜了洛北一眼,仿佛在问他:“什么再造之恩?”
  洛北当然不会回答他:“哦,琪琪格,苏禄除了这些兵马之外,还有些兵马。要麻烦你与莫潘两位首领帮忙清缴一番,顺便收整其中的胡禄屋部子民。我会派阿拔思协助你们一起。”
  “是,多谢洛将军。”莫潘拱手道礼,拉着还要再说两句的琪琪格离开了。
  朔风寒冷,自洛北和张孝嵩之间横穿而过。张孝嵩不禁紧了紧身上的衣袍,他看向洛北,洛北气定神闲,傲然背着手,望着远方:
  “洛北,你打算怎么处置冯中丞?”
  洛北道:“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我会认识胡禄屋部的两位首领。”
  “我当然想问,但我已经感觉到,这不是一句两句能说的清楚的。而且,你现在也并不想说,不是吗?”张孝嵩道。
  洛北能与张孝嵩相交为友,多少也是因为喜欢他的这点坦荡:“抱歉,孝嵩,我承认我隐瞒了你一些事情,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能从你洛公子口中听到一句抱歉,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张孝嵩道,“说吧,你打算怎么处置冯嘉宾?”
  洛北没有立刻回答他,他在风雪中向某个方向伸出手臂,一只金雕穿越一片白茫茫,落在了他的手臂上。他摸了摸金雕的羽毛,从它脚上解下一张字条,对着雪光读过一遍,又交给张孝嵩:
  “我想,比起冯中丞的未来,你应该更想知道,安西四镇如今的情况如何。”
  第101章
  “武三思和宗楚客这帮该死的混账!西域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他们竟敢隐瞒军情不报!”
  夜已经很深了,中书省的衙署中却依旧灯火通明。暮秋时节,寒深露重。魏元忠却把外套扔在矮榻上, 自己只穿了件长袍在屋内来回疾行。
  屋子里文书杯子丢了一地, 几个书办和侍从都被他赶在门外,听着里头响动不对,可又不敢进去,只能巴巴地望着这里。
  魏元忠手中捏着一封奏疏——是突骑施的娑葛从西域写来的。奏疏倒是言辞恳切:
  “突骑施从未有不臣之心,但宗楚客和周以悌收受了阿史那忠节的贿赂, 诬陷我对大唐不敬,要发兵灭了我的国家。我是为了自保,才发兵四镇, 隔断西域和中原之间往来的道路。”
  “倘若朝廷能斩下宗楚客之头,我愿退兵奉还四镇,并释放被俘的监军御史吕守素, 自此向天朝宾服。”
  “把宗楚客给我叫来!”魏元忠拉开房门, 对着侍从们吼道:“我要问问他,安西四镇到底是什么时候陷落的,吕守素又是怎么被俘的?!”
  侍从们哪敢动作,毕竟魏元忠虽然德高望重, 深得皇帝信任,可宗楚客也是当朝宰相, 背后还有个武三思当靠山。为了魏元忠得罪宗楚客,那可真不是笔好买卖。但魏元忠一遍遍催促得急,他们只得匆匆出了门, 不在魏元忠眼前碍眼。
  魏元忠吼了一通,仍然气不过, 坐在榻上用奏折当扇子扇着风。他气得口干舌燥,捡起地上的杯子要倒些茶水,拎起那壶一看,里头又是空的。
  “这些人到底能办成什么事。”魏元忠暗自抱怨一句,要出门去寻仆役。
  他走到门前时,门却已经被人拉开了。
  “魏相公。”
  来的正是一身绯服的褚沅。她低身向他道礼,“我奉命而来。”
  她是宫中女官,魏元忠一时也摸不准她到底代表谁的意思,只得侧身把她让进门内,稍稍放缓语气:“褚郡君深夜来访,定有要事?”
  褚沅点了点头,自袖中抽出一卷公文递给魏元忠:“八百里加急的紧急军情,刚刚到了宫里。”
  “安西副都护牛师奖与突骑施娑葛在火烧城大战,牛师奖兵败被杀,监军御史吕守素被俘。娑葛已经占领四镇,大肆掳掠财货,还隔断了西域前往中原的商路。”
  魏元忠深深叹了一口气:“此事我已经知道了,我这里还有一封,是娑葛上给朝廷的奏疏。”他把娑葛的奏疏递给褚沅,小心翼翼地试探:“褚郡君深夜前来,是圣上要召我去问话?”
  褚沅点了点头:“是,圣上收到军报,勃然大怒,命我等召众宰相去宫中商议对策。”
  魏元忠心中一紧,他几乎已能想到武三思、宗楚客那伙人会在圣上面前如何颠倒黑白,此刻却不便在褚沅面前表露心绪:“我知道了,请郡君在门外稍候,待我更衣之后,再与你一道去。”
  褚沅轻轻一笑,却没有移动脚步,她抬起头望着魏元忠:“军报到时,武三思正在宫中与圣上宴饮。圣上问其缘由,武三思说,是安西都护郭元振和司马洛北勾结突骑施,意图谋反,要圣上把他们召回长安,下狱查问。”
  这是意料中事,魏元忠在脑中想起了应对的策略:被武三思这样一搅,无论娑葛奏疏上说了什么,圣上都很难全然相信。
  但要真按照武三思所说,召回郭元振和洛北,娑葛会觉得朝廷打定主意要灭了突骑施,不论战事最终会如何,一场兵祸是不可避免。
  他一时沉默,褚沅就知道,眼前这位魏相公也没有好办法。她依旧望着魏元忠的眼睛,轻启朱唇道:
  “魏相公,婢子说句不当讲的话,要破此局,关键不在安西都护府,不在突骑施,也不在武三思和宗楚客,甚至不在郭元振,关键在于洛北。”
  魏元忠不得不说话了:“褚郡君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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