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阿史那忠节翻身下马,大步向前,向冯嘉宾深深一拜。
  “冯中丞远道而来,忠节有失远迎,还望恕罪。”阿史那忠节学了几日汉话,终于将这一句话说得顺畅无碍。
  冯嘉宾面带微笑,也下了马回礼,语气平和而有力:“阿史那将军不必多礼,本官奉圣上之命,特来此河口与将军相会,以示大唐对将军及突骑施的敬意。今日,我们共商大计,以图西域之安宁。”
  他话音未落,远处升起一阵喊打喊杀声。一队队身着铁甲的精骑自周围的低地杀出,弓箭如雨纷纷射来。
  “阿史那忠节!你这是什么意思?!”冯嘉宾身边的卫队将他团团护在中央,摆开了迎战的姿态。
  “使节莫要误会,这不是我的军队!”阿史那忠节抽出马刀,望向四周,他和自己的将领已离开众军驻扎的军队数百步,此刻被这突如其来的敌军分为两半,想要抵抗也无能为力。他脸色一沉:“糟了。一定是娑葛的军队!”
  “我此行如此机密,娑葛怎么会知道?”冯嘉宾神色一变。
  还未来得及讨论什么,第一波箭雨已到眼前,几个将领来不及躲避,被箭矢射中,惨叫着倒地。阿史那忠节怒吼一声,挥舞着马刀,将射向自己的箭矢一一击落。
  “保护冯中丞!”阿史那忠节挥刀大喝,声音中充满了决绝和坚定。
  如果冯嘉宾在这里遭遇不测,那阿史那忠节在大唐面前还有什么信誉可言?
  冯嘉宾身边的卫队虽然训练有素,但在这种突如其来的攻击下,也显得有些手忙脚乱。他们迅速组成了一道人墙,用盾牌和身体保护着冯嘉宾。
  “阿史那将军,我们得撤退!”冯嘉宾的副将大声喊道,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焦急。
  阿史那忠节点了点头,他知道现在不是硬拼的时候,必须先确保冯嘉宾的安全。他挥舞着马刀,带领着身边的士兵,开始向营地的方向撤退。
  然而,娑葛的军队似乎早有准备,他们从四面八方涌来,将阿史那忠节和冯嘉宾的部队团团围住。箭雨不断,骑兵的马蹄声如雷鸣,震耳欲聋。
  阿史那忠节率领一众将领拔刀出鞘,与卫队一起与敌人展开了激烈的战斗。他们虽然人数不多,但个个勇猛,每一次挥刀都带着必死的决心。两边刀刃相碰,发出阵阵声响。
  众将领虽然各个骁勇善战,娑葛的军队却如浪潮般无穷无尽,阿史那忠节手中的马刀一次次挥舞,几乎已有不支之态,天空中乌云密布,仿佛连天地都在为这场惨烈的战斗默哀。
  大唐的旗帜无力地垂落在血染的土地上,被无情的风撕扯着。
  四周的战场上,尸横遍野,士兵们的尸体交错着,有的还保持着战斗的姿态,有的则静静地躺在那里,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他们的盔甲和武器散落一地,被鲜血和泥土覆盖,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阿史那忠节站在这片死亡的海洋中,他的战马已经倒下,他的盔甲上布满了战斗的痕迹。他的眼中不再有昔日的锐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悲痛。
  远处,娑葛的军队正在清理战场,他们的旗帜在风中飘扬,与阿史那忠节的倒地旗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胜利者的欢呼声和战败者的哀嚎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残酷的画面。
  几个副将拽着他:“将军,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阿史那忠节远望了一眼一片茫茫,趁着夜色,向远处逃走了。
  第98章
  暗沉的夜色下, 玉河河水潺潺地流淌着,趟过了滔滔大漠,玉河已不复西山城下的清澈和奔涌, 汇入赤河之后, 两河融汇,一路向西而去。
  “前方不远就是计舒河口。”洛北摊开一副地图,伸手指了指远方,“这也是冯中丞与阿史那忠节的会和处,是不是?”
  “我是真服了你。”张孝嵩已被黄沙、胡杨林和一丛丛芦苇迷得晕头转向, 见洛北指着地图,只得凑过去张望。可他实在分不清这处的河水和那处的有什么不同,“你是怎么把现实和地图对上的?”
  洛北哈哈一笑, 并不直接答话,只回头命郭知运率军在此地扎营,又命巴彦带队巡察四周, 以防有小股敌军忽而出现。
  “哎, 我们之前紧赶慢赶,半个月的路十天就赶到,怎么到了这里,你又命令将士们安营扎寨?”张孝嵩好奇道。
  洛北轻轻叹了口气:“之前急赶, 是因为我觉得尚有一线生机,如今放弃, 则是因为……我们已经来晚了。”
  张孝嵩脸上露出惊讶神色:“你是说……”
  “娑葛的军队已经来过了。“洛北轻声道,他放下一脸惊讶的张孝嵩,转身回到河岸边的开阔地带, 看着他的军队将一顶顶营帐支起。
  巴彦带队巡察一周,没看到敌情的影子, 却发现郭知运的队伍带着几口铁锅,这会儿他们忙着埋锅造饭,肉干经水一煮,洒上盐巴,发出诱人的香气。
  巴彦被这香味饿得眼都直了,嘴上却不肯饶人,只玩笑道:
  “知运,都说了急行军,怎么你的队伍还把锅装上了?这一路过来,多拖行程啊。”
  郭知运早看破他心思,闻言哈哈大笑:“老巴,你放心,这口肉汤有你和兄弟们的份儿!”
  巴彦被看破心思,讪讪地笑了,他手下的军士更是爆发出一阵热烈的笑声。
  “笑什么笑什么!”巴彦呼呼喝喝,赶小鸡似的把他们往郭知运那边赶,“一看你们就是眼里没活的,还不快去帮忙!小心一会儿热汤没你们的份。”
  “是!”众人齐声一应,都围到郭知运身边干活去了。巴彦自己却还要向洛北复命:“将军,查验过了,无人掉队,也没有敌情。”
  “一路劳顿,命将士们好好休息,叫阿拔思饭后来找我。”洛北咬着一只冷馕,在地图上指指画画,闻言也只是抬头望了一眼巴彦,“还有事?”
  “将军,老郭那儿可煮了热热的肉汤,我给您端一碗去?”巴彦试探性地问。
  “先分将士们的吧。”洛北又咬了一口,“对了,给张御史送一碗来。”
  这一路旅途实在太过劳顿,酒饱饭足之后,张孝嵩倒在营帐的床榻上,却怎么也合不上眼。他听着四周风声飒飒,还有巡营将士的报名答名之声,神智越发清醒了。
  “将军。”
  他听到外面有人低声答话,听声音像是那个年轻的高鼻深目的突厥人阿拔思,只有他讲话时,声音里会固执地带着一点突厥口音的调调。
  而后是洛北轻声的应答:“兄弟们都准备好了吗?”
  “是。”阿拔思低声道,“等将军下令。”
  “好。”洛北道,两人声音渐远,带起一阵静默的脚步声,似乎带着人去了远方。
  张孝嵩这是再也睡不着了,他重新套上靴子,披上外袍,拉开了帐门,迎面而来的是一阵猎猎北风和晶莹冰冷的雪花。
  这竟是景龙元年的第一场冬雪。
  “洛将军。”他远远地喊住将行的洛北,“你们要去什么地方?”
  洛北停住步子,回过身来。他难得穿了一身黑色暗纹锦袍,露出斑斓织金的衣领,像是胡人们的装扮,在他身上不觉得违和,反倒显得他挺拔英俊,俊美昳丽。
  阿拔思则穿了一身花团锦簇的锦袍,看着更不像个大唐军人了,见到他来,脸上不禁露出为难神色:“这……张御史……”
  “我们打算夜探敌军营帐,孝嵩要来么?”洛北比他坦荡,开口便是直截了当的邀请。
  张孝嵩怔住了,不知是惊讶于洛北竟然又自作主张,还是惊讶他竟在旅途劳顿之后夜探敌营:“你……”
  “我猜想,冯中丞应当就在娑葛的军营之中,现在去救,或许还能救他一条性命。”洛北见他犹疑,直截了当地给了他一个不能拒绝的理由。
  张孝嵩无奈扶额:“摊上你洛公子这样的主帅,真是我身为朝廷御史的不幸。罢罢罢,我和你走!”
  “一路要起风雪。”洛北低声叮嘱他道,“戴顶毡帽再走。”
  张孝嵩低声应了,回帐换了衣裳,将一顶高高的毡帽戴在头上,随他们踏雪而行。
  走出胡杨林不到几百步,他们便看到一片片被新雪掩去的血迹,像是土地透出的伤痕,在雪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洛北……”张孝嵩忍不住看向洛北,“这恐怕是你又料中了。”
  洛北脸上不见丝毫喜悦神色,只是一片肃穆,他从雪中拾起一面折断在地的唐军旗帜,曾经鲜艳的颜色被血浸染,已经变得暗淡不堪。
  在他身后,一具具唐军和突骑施军队的尸首躺在河滩之上,有的已经被雪覆盖,有的则裸露在寒风中。他们的姿态各异,有的紧紧握着武器,有的则是双手张开,仿佛在寻求最后的庇护。
  这些曾经鲜活的生命,现在只是静静地躺在这片冰冷的土地上,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这帮混账……”阿拔思握紧拳头,“将军,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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