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妫越州从善如流,“唰”的一下便拔剑向她刺去。沈佩宁便不得不以整夜护得如珠似宝般的明坤剑作挡,几个回合下来,便亦凝神静气,可想再度使出在地道中那石破天惊般的一招却始终力有不逮,最后无可奈何,便只好认栽。
“你不过今日能胜,”沈佩宁气喘吁吁、大汗淋漓,面对逼到胸前的那把长剑却恨声道,“咱们、咱们来日方长!”
妫越州闻言,原本波澜不惊的面容上浮现了几分笑意,却道:“我可没功夫再等你百八十年。”
沈佩宁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得“噌”的一声归剑入鞘,眨眼间方才被夺走的长剑已被再度丢回怀中。她瞪起眼睛,视野中竟只剩下妫越州渐行渐远的背影,她气不过,便追着喊道:“你才不会等、我才不叫你多活!混账!混账妫……”
她自以为中气十足,然而没走几步却已如喃喃自语,紧接着脚下一个没看准竟绊倒在地。被勉力压抑太久的疲倦终于在此时沉沉袭来,眼皮沉重如铅,头一歪,竟直接在地上睡了过去。
这情形妫越州不必回头便已知晓,她无奈一叹,心道:长安那小鬼头早已撑不住,念念叨叨的便伏在床头睡倒;沈佩宁气性十足,却是直接趴在地上了。
正巧在此时,几个丫鬟服饰打扮的女子匆匆进入了这别院中,不必人吩咐便将沈佩宁扶往客房去。领头的那个瞧见妫越州,愣了片刻,便眼睛一亮走上前来。
“妫女侠好!妫女侠无恙了吗?”那女子道,“大小姐正遣小瑛我来看您呢!”
妫越州顿了顿,道:“‘妫女侠’?”
小瑛解释道:“女侠不必自谦!大小姐已尽数告知咱们啦,您果真是有所苦衷才被误解,昨夜可正是您救了咱们大家呢!唉,从前我亦听信了人云亦云……如今见您一面才知道,江湖传言绝不可信!”
妫越州不知素非烟是怎样替她挽回了形象,略感好奇,而面对眼前这心性纯挚的姑娘也心情畅快,不过她微微一笑,却转而问道:“小瑛,你们大小姐还未继位庄主么?”
小瑛听她唤名便十分激动,当即不着痕迹地凑近几分,力作稳重答道:“我们小姐说啦,有您威震,那些宵小方不敢作祟,这素家庄上下也肯好好听话!她当庄主那日,也势必您在场才行啊!”
她语气激昂,听得妫越州有些好笑。她道:“那么她必定还有话要请你带来了。”
小瑛喜道:“正是,正是!我们小姐说:‘地道已封、音信全无’,说她在发愁呢!”
妫越州笑道:“她确实该多愁了,日后恐怕愁的时间只多不少才是!”
小瑛听太不懂,但见妫越州笑意,又联想到小姐说起她时的神态,脸上也乐了起来,又道:“还有一件事,妫女侠,有客人要见你,您同我去前面会客厅罢——咦,任姑娘,你咋过来这边了?!”
妫越州转眸望去,便见庭院中已有人穿过拱门缓缓走近了。
“妫……妫大侠。”
任晓芸走至近前,在两人的目光中仿佛有些羞怯,但还是仔仔细细地率先将妫越州上下打量了一番,她踌躇不定,低声问道:“你、你还是受伤啦?”
第40章 “妫大侠……你难道就不想问我么?”
任晓芸其实并未想过要回来,原本是如此。
那日在地道中,素家庄管家那一击未能伤到她分毫——她掩于掌中的寒潭毒已足以毒倒一个临近的习武之人了,于是在那环刃“锵啷”一声坠于脚边后,管家纵然万般不甘,也只能委顿于地、不省人事。
而在管家这一方的人手,自然也接二连三赴其后尘。素非烟三人得她相助,竟是兵不血刃。素非烟仔仔细细向这平平无奇的姑娘望去,顺便拦住了想要上前的宋长安。
“寒潭毒未散,小妹妹还是先等等罢,”她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她姓任,叫任晓芸!”宋长安抢先道,又问她,“任晓芸,我州州姊怎么样啦?”
任晓芸答道:“她没有中毒。”
宋长安如释重负,先是得意地睨了素非烟一眼,而后笑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来是来帮我们的么?咱们快一起过去罢!”
任晓芸羞赧一笑,却摇头道:“不,我来这里……是寻我大哥。宋姑娘,你知道我大哥身在何处么?”
这话一出,宋长安便变了脸色。在她被关押时,总是跟在任大康身后默不作声的任晓芸偶尔也会在牢边徘徊,因此两人便渐渐搭上了话,甚至对于某些话题的交谈甚是投机。不过宋长安最厌男子,任晓芸却有个大哥还是看守,于是谈及任大康时,宋长安总忍不住愤愤不平。
这时她便道:“你大哥中了我的万毒千害掌,大概在我从牢里逃出后的第五个拐道处等死呢。”
她说得蛮横无礼,任晓芸听见了竟也不生气,只是颔首道:“那么你有解药么?能否给我一份?”
宋长安撇嘴,正要说些甚么,却见她手掌处仍有血珠源源不断淌出,顿了顿,便从胸口衣襟处拿出一方手帕丢给了她。见对方接住,她才道:“这是我妈缝的,借你一用!”
任晓芸愣了下,握着那方素白的手帕,却是先用它仔细将金钗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将它妥帖收起后,方缠了下便绕着伤处打了个结。
宋长安瞧着她动作,终于没忍住开口道:“我妈说了,做妈妈的最希望的就是女儿能好……”
“宋姑娘,”这次任晓芸却打断了她,神情虽然未改,语气中却已带出了几分强硬,“能给我解药么?”
宋长安瞪着她,任晓芸亦未曾移开视线。两人对视,片刻后宋长安愤然别过头,又从衣袖里揪出一包药向她丢去。
“给你!早过了这么些时间,救不救的回来尚两说呢!”
素非烟一直在默默观察着二人互动,见任晓芸收起解药时沉默而平静,倒显出几分不以为意来,心中不由得多了思量。任晓芸看向她,在微微颔首后便将目光落在了最后侧的沈佩宁身上。
“几位若要上去汇合,最好须将明坤剑隐藏起来,才不致多受阻拦。”任晓芸说着,便从衣衫上扯下了一块布条。宋长安对此“嘶”了一声,她充耳未闻。
沈佩宁一言不发,心中思忖这姑娘既肯相救便大约是敌非友,还未出声,却见那任姑娘捧着布条向她走来,三两下便将那绣着“明坤”字样的剑鞘缠上了一层粗布。
沈佩宁未曾放下警惕,好在任晓芸此时身上毒药已大散,两人终归相安无事。
随后任晓芸向她微微颔首,便孤身向地道深处走去了。之后虽说费了些功夫,到底还是让她找到了仰面倒地的任大康。原本两兄妹本该尽快出这地道,可惜实在事与愿违,好在恰巧有些事猝不及防。
“是个黑衣人仿佛疯了似的,”她回忆道,“见了人也不理会,只是发足狂奔,好像身后被甚么怪物追着。原本我和大哥正在地道中打转,便是跟着他的足迹才走了出来,不料却已到了素家庄外……”
妫越州道:“原来如此。”
她的神情里并不见惊讶,自然是对素是然的逃脱有所预料。不仅如此,李尧风那等鼠辈恐怕也能借着素家庄的地道并一些好运气早已逃出生天。不过这却远不到能令她忧虑的地步。
妫越州便将桌上的茶盏向对方那边推了下,道:“你急着来,便是为了这个?”
另一侧落座的任晓芸便端起茶来润了下嗓子,匆忙赶来又说了这好些话,确实令她口干舌燥。她放下茶杯,视线便在妫越州的身上逡巡一会儿,方开口道:“妫大侠……你难道就不想问我么?”
妫越州笑了一下,黝黑的眸子中明灭不定,她转头望着前方轻声道:“此螙何解?”nn
“姥姥说你中螙啦,为甚么不喝药?”彼时的任晓芸并不知晓妫越州的真实身份,她们不过是偶然遇见。当任晓芸正对着山谷溪涧思念母亲时,突然便见到了一个湿淋淋爬上来的“水鬼”,不过她并不害怕,只因她已笃信世间绝无鬼神,眼前这个必然就是个倒楣落水的人。这人瞧着实在很可怜,任晓芸便央着在山间采药的姥姥给她医治,可惜仿佛情况不妙。
“这毒可没有解药,”已经苏醒的妫越州在塌上伸了个懒腰,神态间似乎在叹息、又似乎是随意一笑,“多谢你们啦。”
“不要乱动!”任晓芸忙制止她,“你身上的刀伤好不容易止住血的!哎——你这是干甚么?!”
妫越州已经提好鞋站起来了,她拍了下任晓芸的头,轻快道:“我得走了。桌上我放了谢礼,也替我跟你姥道声谢。”
任晓芸瞧了眼室内茶几上鼓鼓囊囊的小包裹,又仰头看她,面露不解问道:“可你的伤还没好,还要去作甚么呀?”
“去杀人,”妫越州淡声说道,“也找人。”
任晓芸突然打了个哆嗦,应当是昨夜染了些寒气在身上缘故。她揉了下鼻子,转身才见她已经走远,她定定瞧着她的背影,脑中一时间想过很多,胸腔中便突然生出一股不甘与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