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雯雯抬头,“什么玉,很贵的吗?”
林潋把玉块递给媞娜看,“不是羊脂白玉,那个估计皇宫里都没几块。”说着忽然一闪神,想起很久以前,泽王曾想送一对比翼鸟的羊脂白玉珏给阿嫣。心里顿时有点不快,闷闷地道,“这是青和玉,比白玉次一等。虽也是白的,但你细看,中间掺了一点绿。”
媞娜托起玉来对着天光看,雯雯也凑过来,一手抽着大琵琶,下巴搁在媞娜肩上,就着她的手去看,又笑道,“白里泛青,像是潋潋的东西,你不就喜欢绿吗?”
媞娜回过头去,俏皮地问了句,“咦?你倒是记得清楚,那我喜欢什么?”
雯雯愣了一愣,媞娜正要笑她,雯雯指着自己,“我!”
媞娜一呆,似是没听见,转身拉个椅子坐在林潋身旁,把玉小心递还给她,“是块好玉,不输羊脂白玉。那个虽贵,但太纯太白了,几乎不像玉。凡事过了,都不长久。”
林潋瞥了眼媞娜,又见雯雯自得地回去弹她的琴,那句谁喜欢谁的玩笑便这样再没被提起。
林潋道,“是,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
媞娜最近见林潋,总能感觉她的低沉,不免也跟着她叹了口气,“你别担心,过了今日,什么都该结束了。”
“希望吧,”林潋低头继续刻着那块次一等的玉。
今天是沈嫣千叮万嘱,让林潋一定要来四皇子府陪着媞娜。丞相持续施压,刑部今天终于要把缘系院里的证据递上去。可这就等于打了四皇子一个大耳光,证实了他污蔑林渊。君子易挡,小人难防,四皇子那人,万一知道自己要被拉下马了,谁知道他一个“急中生智”,又要想出什么害人不浅的招来。而他手边最方便动的,不就是一个媞娜吗?
是以林潋今天什么都不做了,和雯雯左右护法似的,就牢牢看着媞娜。虽然她来了也是人在心不在,只顾低头刻她的玉。
媞娜见她这样刻苦,劝道,“要不我们叫些茶点,你也歇歇。赶什么呢?”
“你们吃吧,我先把它刻完。这是一块对玉,另外那半也没刻完,还要弄好一阵子。”
媞娜笑道,“对玉?赶着什么日子送人的吗?”
林潋的身份,如果有对玉要送人,那只能是六王爷。媞娜没提小贾,林潋便知道她是看出来自己和阿嫣的事了。淡淡一笑,应了声,“嗯,想早点送,今日不知明日事。”
媞娜叹了口气,“也是,今天宫里一定下来,还有得闹呢。”
林潋刻着玉,轻笑一声,“你们府那位十月怀胎的,可别吓坏了。”
媞娜一愣,扭头去和雯雯对视一眼,都笑了。
雯雯嚷道,“潋潋算数不是很好的吗?最近忙傻了?二房那孩子都出生快半年了。”
林潋放下玉,“啊?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听说?”
雯雯说,“就是你们府海棠生的那段时间啊。你们顾着行逸,哪里知道别府的事。”
林潋略尴尬地点点头,不知说什么好。同是头一胎,六王府的孩子人来人往贺喜送礼,四皇子府的却悄无声息。现在再提送礼,迟了,也虚伪。四皇子和他那妾室的孩子,林潋实在喜欢不起来。
媞娜见林潋略有尴尬,安慰地拍拍她,自己站起身来叫丫鬟备茶食点心。丫鬟去了没半盏茶,立刻又回来了,雯雯咦了一声,“这么快?”
丫鬟却是找林潋的,福身道,“二夫人,你们府上托人带话来,说六王妃早上从国寺回来,接到泽王的帖子,说她去一下,告诉你一声。”
林潋弹起来,带得椅子刮过木地面,一阵刺耳的声响,“泽王自己下的帖子?!叫她去哪?已经去了?”
丫鬟呆呆的,不敢答话。媞娜连忙起身来,先抽走了林潋手里的玉石刻刀,又帮着追问丫鬟,“什么情况?是已经去了还是去的路上,什么时候收到的帖子,还说了什么,派谁来的,你说清楚啊!”
丫鬟飞快地想了想,“来报信的人是六王府的丫鬟,也没留名字,说是六王妃去了泽王府,王妃的贴身侍女派人回去告诉了六王府一声,青玉姐姐再让人来告诉二夫人的。”
林潋一跺腿,怒道,“怎么人都进去了才跟我说!”
丫鬟微缩了缩,不敢争辩。媞娜挥手让她先退下,扶着林潋,“潋潋,泽王那边怎么啦?”虽然这次逮捕了送子真人去刑部的是泽王的人,可毕竟只是针对林家的,泽王和六王府素无过节,跟阿嫣更是八杆子打不着,面都没见过几面。潋潋急什么呢?
想来是泽王想问林渊的案子,知道问六王爷没用,干脆直接找阿嫣。泽王妃被困着,对外说是病了,实在爷没有女眷可代劳下这帖子。
媞娜安慰道,“你别急啊,泽王妃最近说病了吗?以后解释起来,还是说得过去的。”
林潋愁着眉摇摇头,“现在还哪管得上这个……”
风言风语算什么,就算是泽王和阿嫣那点子旧事,林潋也根本顾不上了。想他泽王虽端着个一往情深的样子,可是这么多年了,什么时候找过阿嫣?就算最应该心痛的当年都没有来纠缠过。怎么现在过了好几年后,才忽然下帖来找?想都不用想,一定跟颜氏的死有关!
而颜氏死后,泽王那人都做了什么——在府里大张旗鼓地搜这搜那,硬要找一个凶手出来;捉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道士回来,就说他和林家勾结害颜氏;证词颠三倒四的也不管,硬要送上去给陛下看;软禁林汐,拖延朝政……没有一件事是个正常王爷干得出来的!
要是让他见着了阿嫣,看着看着,把阿嫣当成了颜氏……
林潋低着头在屋里急急地踱来踱去,一只手在身前无意识地颤着、捏着。雯雯的琵琶早停了,站起来担忧地看着她,就等她一声吩咐,看自己能帮上什么。媞娜几次要开口,也不知她在筹谋的是什么,不敢打扰她。
林潋忽然停了步,整个人一醒,用力抓住媞娜,“四皇子!对啊!”
媞娜拧紧眉,也不敢喊疼,劝道,“潋潋,你不是要找我们府这位帮忙吧?他跟我们哪来的交情肯帮我们。”
林潋轻笑一声,“跟我们没交情,跟他自己的命有交情就行。”
***
沈嫣去泽王府的次数,五指数得过来,上一次来,好像还是颜氏第一胎的时候。上次府里红绸结花,这次府里黑缎白麻。
泽王身边的阿平亲自出来领沈嫣进去,说先去灵堂。论理,是该先去灵堂,可是…沈嫣和阿堇对看一眼,颜氏过世已经快要半月了,灵堂居然还在,看来泽王真要把她当亲王妃,要停灵足七七四十九天。
泽王要灵堂绝对清净,阿堇留在外面丫鬟房。沈嫣跟着阿平绕过高低的山廊,往西走,很快便到了,灵堂设在一泊月牙池子旁。阿平行了礼,远远退到一旁。
沈嫣抬步跨过灵堂门槛,顶上一个黑木描金匾额,行书写着“香魂永驻”,她认得泽王的字。堂中香烟袅袅,被层层银线绣兰草的白纱幔围住,架子、木桌上,摆满了香炉和烛台,熏得一室百合花清香浓郁逼人。
不见僧道,也不见下人。一个穿着锦缎常服的男人立在棺木旁,背对着沈嫣,带着玉扳指的手轻轻按在棺上——那棺是琉璃棺面,虽封死了,仍能看见棺里的人。
沈嫣双手合十,闭目先对棺拜过,才轻声说,“王爷,节哀顺变。”
泽王长长吸了一口气,转身回来,望着沈嫣,眼睛却是一愣——他一直看着棺里的颜氏,把她的影子几乎刻进了眼里,他还以为一转头,会看见另一个她笑靥盈盈地立在自己眼前。可是,眼前这个贵族女子,一身藏青色缠枝九莲缎袍,头发全梳在脑后,带着沉木珠耳环…怎么不是那个桃花面容,新月眉眼,对着他总是笑笑的那个人?
泽王盯着沈嫣,眼神震惊而彷徨。沈嫣见他一直不说话,又叫了声,“王爷…”
泽王微不可见地笑了一笑,对了,这下有点像了。她就是该这样怯怯地,叫他“王爷”。人人都叫他王爷,唯独她叫的不一样。十几天不见,她游历一圈地府归来,瘦了,沉稳了这么多。然而她还是她,他终是认得的。
泽王眼底泛着薄泪,抬起手递给沈嫣,柔声道,“来…”
沈嫣站了一会儿,此刻才清晰闻到了灵堂里的浓郁香味,并不只是百合花,是不断熏蒸的药材味道,艾草、柏枝、苍术、龙脑香、麝香、沉香……都是防腐用的。可能掺了不少在香炉里,但棺木四周味道特别浓烈。味道说不清是香还是辣,几近刺鼻,和着百合的清淡花香,莫名地有点瘆人。
沈嫣压下心里的怯意,没向泽王过去,福身道,“王爷恕罪,妾身早该随我家王爷来致哀的…”泽王眼神一晃,瞬间清明了许多。沈嫣又道,“王爷要多加保重,才好慰已逝之人的在天之灵。”
泽王点了点头,离开棺木,坐到堂里一张大官帽椅上,“六王妃来坐。”又叫阿平唤人上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