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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泽王没耐心听他多言,手一挥,“这里就是颜氏的房间,你随便翻随便找,今日定要给本王找出罪魁祸首来。去吧!”
  太医一脸为难,怀胎近十月,前前后后吃过的、碰过的、点过的香、泡过的浴,不计其数,哪里能光找出一个什么东西来,就说那是罪魁祸首。要真有这东西,也不会到现在还放在这里了。
  太医来之前,皇后娘娘特意交代过,最好是不牵涉任何人,但如果查到任何泽王妃送的物事,一定要撇清。想来皇后娘娘心里已有定夺,太医来一趟,不过是来安抚王爷,粉饰太平,大事化小的。太医小心翼翼地问,“敢问王爷,这里哪些东西是何出处,微臣也好有个头绪。”
  泽王给阿平递了个眼神,阿平把皇上赏赐的东西挑出来,摆到一边。验圣上的东西,确实是大不敬。
  “其余的,不需要知道出处,你查吧。”泽王一甩袍子坐到榻上,捧起茶碗,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乳母抱着小郡主站在他身边,阿平已经打开所有衣柜,去开箱笼了。
  太医无法,只得带着几个小医官搜了半日,一时说某件衣裙束身不透气,对孕妇不好,一时又说铜镜刺眼,放在床内影响睡眠,一时再说盆栽放屋内,晚上会释放毒气…见泽王脸色一变,立刻又补充,是很少很少,连小婴儿都杀不死的毒气……拍一拍响一响,总之就是说不出个可以定罪的元凶来。
  泽王脸色逐渐沉了下去,太医为难地左翻右翻,忽然在一个首饰盒里翻出两条佛珠手串,一串大些,精雕细琢,隔远了初闻,是清晰的龙涎香,另一串小些,不过是浑圆的紫檀木珠子。两条佛珠都沾了些暗沉的污色。
  旁边丫鬟低声对太医解释,这两条手串颜夫人最后一日还戴着。后来颜夫人去了,下人们为她清理换衣服停灵,手串便脱了下来,收拾到首饰盒里了。
  太医双手托着佛珠手串,在光下看了一圈,沉着眉又细细闻了半晌,沉思半刻,让学徒拿碗拿水来泡,又拿银针戳进珠子里试毒。泽王不禁走过来,身旁的阿平看见那两条珠子,呆住了。一条皇后送的,一条六王妃送的,可别在这两件东西上出问题啊。
  太医双手托着那串大的佛珠手串,沉吟一会儿,放下了。阿平连忙问,“这个没问题吧?”
  太医淡淡一笑,“龙涎香用得足量,最是宁神安眠的。”除了皇后和太后宫里,他没见过这种制式的大佛珠,龙涎香一克千金,当然也不是寻常物。
  阿平放心笑道,“当然当然,正是皇后娘娘送给我们颜夫人安胎的。”
  太医又拿起另一条小一些的,泽王脸色一变,“这条如何?”
  太医斟酌道,“表面附着一些麝香的残香,应该是熏在香料里时日不久,所以效力不大。但毕竟是麝香,活血收宫,对孕妇还是有点伤害的。”其实何止是麝香,更是从雄麝提取的麝香,药力最是强劲。要是药量够大,用久了,别说是孕妇,连寻常女子都得伤了根本,再难有孩子。幸而这串佛珠的香气只是沾上去的,因而量不大,伤不到内核。若不是这样,太医也不敢说。
  泽王伸手出去,把珠串托在手心里,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串暗沉的微香木珠子,眼色深痛。是你吗,阿嫣?
  太医一看泽王脸色,知道大事不好了,这条珠子不能是泽王妃送的吧?连忙实事求是地澄清,“虽是可能会略有影响,但珠子本身药量不大。微臣听说颜夫人到后期,胎象很是不稳,甚至偶有落红?那可能是母体本身就太虚弱……”
  泽王五指一收,紧紧捏着手心的佛珠串,喃喃道,“不可能。”她是不是被有心人利用了?她跟林家那么熟…对!她是林家认的干女儿。
  太医赶紧附和道,“王爷说的是,若说这就是罪魁祸首,那肯定不能!这珠子上的麝香分量,确实不足以扰乱胎象。哎,依微臣所见,应该还是颜夫人这一胎,本身就怀得不是很稳……”
  泽王攥着手里的佛珠,慢慢走到乳母跟前,太医的话渐渐消散在他脑后,不知是不是还有在说着什么。乳母怀抱里的小婴儿仍极力地、挣扎地抽着气,安安静静的,哭不出声来。淡淡的眉毛、小小的张不开的嘴,一团团隐约的淤青,愁眉苦脸,好像很辛苦的样子。
  一点都不像,既不像她,也不像她。
  泽王盯着这个顶替了颜氏的生命,眼睛渐渐失了焦。这个小小的人儿,她撕碎了颜氏,自己来到了这个世上,把颜氏身上的裂口狠狠地插在了他的心上。然而他穿过这个小婴儿往里张望,看不见颜氏,也看不见阿嫣,谁都看不见,那是一个他不认识的,全新的,陌生的地方。
  她骗了他,她不是小公子,不是颜氏,更不是阿嫣。
  泽王手上一串佛珠吊着,轻轻落在婴儿半透明的稚嫩小脸上,一小片污黑的血渍正好压住她嫩薄的嘴唇。小婴儿被佛珠压着不舒服,艰难地扭动着缚得紧紧的身体,扭不动,摆了个难受的表情。然而终究没力气,哭不出声来。
  她的花瓣般的脸还没有他一只手掌大。佛珠在她嘴上慢慢地拖过来,她的唇便歪了过来,像个说是道非的恶毒妇人;佛珠慢慢地拖上去,木珠一粒一粒磕着她还没有牙的粉嫩牙床,再磕上她软软的鼻头,沉闷的轻轻的碰撞感,砣、砣砣、砣砣砣砣…越拖越快,唇也大翻着,鼻孔也大翻着,面目全非!!
  乳母尖叫着跪下,捂着小郡主在自己怀里,“王爷,郡主还小,她什么都不知道的啊!求王爷怜惜怜惜颜夫人留下的血脉吧!”
  泽王低下头,望着乳母抱着小郡主跪在自己脚下,离自己好远。她仍是安安静静的,一声不吭,就像他的母妃,就像她的母亲,就像手里这佛珠的主人,甚至像他的父皇!全都离自己好远,全都没有回头再看他一眼。
  泽王面上淡淡的,握着佛珠背着手,踏着沉稳的步子往外走,“有劳太医悉心医治郡主,这是本王最心爱的掌上明珠。”脚步一跨,已然出了房间。
  阿平连忙夹脚跟着泽王出去了,手里握着一串大佛珠,还是一并拿走的好,免得再生事端。
  屋里跪地的跪地,作揖的作揖。“微臣遵命。”“恭送王爷。”
  六十八章
  秋将去,冬将来,年末已近。林潋有点怕过这个年,因为看不清下一个三百多日的光景,其实连明日的都看不清。
  林渊这次一出事,所有疏通的、送礼的加起来,银子花得流水似的。六王府虽不愁衣食玩物,能立刻调动的现银却不多;林府那边,老爷不管钱,林夫人自是不愿为林渊一掷千金。最近的花销,几乎全是林潋一力担起,简直像个没有底的聚宝盆。
  连沈嫣都惊了,严肃地问她,“潋潋,别骗我,你就只有这么几家铺子,钱到底哪来的?”
  林潋心下失笑,阿嫣就是这样,以为做官的单靠俸禄,做生意的单靠一件一件卖东西。
  林潋的铺子虽少少两三家,但几乎毫无花销。宫里大笔地打底,运输全是蹭军需的路、官家的河,所有的明税暗税、年节孝敬,谁敢问六王府拿?无本生利之余,还有大把做生意的、当官的来向她进货,随便她开价——全当孝敬六王府了。
  可是那么多钱,到底有什么用呢?
  林潋从前觉得钱能通往权,能通往自由独立,现在终于发现自己幼稚得可笑。小贾手上一分钱不需要有,可他一句话能让林潋去或留;小何手上一分钱不需要有,可他一句话能让丞相左右刑部的决定;阿嫣手上一分钱不需要有,她至少能递帖子,去为长姐拜访求人。
  沈嫣这阵子忙,忙着进宫找予熹,忙着四处联络。林潋无法分担任何,很多的地方她没办法替阿嫣去,很多的人她没办法替阿嫣见。她连写个拜访帖子都得找小贾代劳,不然六王府的二夫人是谁?一个妾?不好好呆在府里,出来干嘛。
  就连去牢里见长姐,林潋去也只是情感上的安慰,不算数的——长姐问起细节来,只有亲自奔波的阿嫣才答得出。
  阿嫣越是忙着,越是身涉其中,越是觉得自己在救林渊和予熹这件事里的作用,实在太重要。她的神经紧绷着,林潋的神经也紧绷着,沈嫣的神经靠忙碌来松弛,而林潋只是一日比一日安静。
  林潋幽幽地叹了口气,趴在媞娜院子里二层楼窗前的木桌子上,手下垫一片大毛毡,捏着块白玉低头细细刻着。窗户大开,偶尔脖子压累了,便仰头休息一下,看见外面四四方方的房檐,框着一片四四方方的天。就连无风的日子,云飘进来也留不住,没多久又飘走了。
  难怪媞娜在这里要疯。
  雯雯在屋子一角轻声弹着她的“葫芦琵琶”。媞娜走到林潋身后,探身去看她手中的玉,“这又是什么新奇小玩意啊?”再细看一眼,惊道,“羊脂白玉?”羊脂白玉可矜贵,北方出产的,她们北月王朝对大盛再巴结,也不能年年进贡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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