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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沈嫣顿时从心底一直往上寒到脑后,不自觉地靠近林潋一些,仿佛有些冷的样子。林潋手搭在她背后,慢慢搓着,再去细看她的脸色,自己不免叹了口气,“别慌,这证词乱七八糟的,一听就没人信,我们再想想办法,没事的。”
  众人默默的,一时都无言。如果真的没人信,那他们是怎么收到消息的?他们都能知道有这些证词,就证明这些都已正式记录了下来,准备递交到皇帝面前了。为什么这样可笑的证词还能递上去,难道不是因为提供这些证词的源头,是不可违逆的?
  何昱深见一室都沉默,又开口安慰道,“先别沮丧,我还有一事告诉渊姐。本来四皇子要揽接待北月使团的事情,但明宇昨天早朝的时候已经把差事抢过来了。予熹那边万一有什么事,他也能第一时间帮上两句话。所以你放心,就算皇后急着要把予熹嫁了,北月使团就是予熹的娘家人,如果他们一力反对,皇后也不能硬来的。
  二来是,林大人现在休息在家,军务都给都尉大人管着。明宇不是正好在兵部吗?他会跟陛下自荐,揽一些来管。他是王爷,之前又是新人,居于太尉手下便罢了,现在还要居于都尉之下?那就没道理了。陛下一定会点头的。军务留在明宇手里,比握在别人手上好,等此事了结了,林大人一复朝,起码手上有明宇的那一份,至少能和都尉抗衡,不至于完全受压制。”
  林渊静默半晌,把眼眶的一阵酸强压下去,好一会儿才道,“你们反应倒快,几天功夫,连朝廷上的事都顾到了。六王爷受累,谢谢他,但我也知道,你才是背后的推手。”
  何昱深含笑道,“我不敢居功,是有个贵人提醒了我。我说这些,只是想跟你说一声,明宇也想来看你的,但他这两日太忙了,不得空。”
  众人都知道他这话半真半假,黄明宇忙是真,但他不来,主要还是觉得泽王和四皇子害了林渊,自己无颜面对她。
  而林潋她们更是知道,黄明宇不来,还有一个原因——他不想和她们妻妾同车那么久。那日过后,黄明宇对着海棠又伤心又生气,对着沈嫣和林潋则又怒又哀又慌张——哀和慌张都是真的,怒倒是怒得很戏剧化,大大跺腿大大甩手,生怕人家看不出来他生气了似的。他一演,沈嫣虽觉好笑,也不免好声好气地哄着他;反而林潋像是真有点信了他的怒,于是总躲着他,躲不过就小心翼翼地讨好着他。
  林潋嫁入王府之初,黄明宇曾开玩笑,“潋姐,我现在是你的爷了”。林潋一直觉得这话无稽可笑,这两日想起很多旧事,又记起这一句,不免感叹黄明宇的一语成谶——他是王爷,她是妾,他确确实实,是林潋的命运主宰者。
  事情聊得差不多,狱卒来催了两次,众人只好先走了。青玉带来一个食盒,掀开一看,竟不是鸡腿荤食,却是一食盒的紫毫笔、玉版宣纸、徽墨,“知道你写东西不能用岔头的笔,有杂质的纸,色不匀的墨,怕你写着写着忏悔书在牢里打人,再加一重罪。”
  林渊笑着接过食盒,转手给沈嫣塞了封信,“只能给你,托你去宫里念给她听,雯雯进不去宫里,媞娜认汉字也艰难。你念给她听…”林渊顿了顿,忽然有点哽咽,“叫她吃好睡好,我们…会没事的。”
  沈嫣捏着信,不知可以说什么,陪着她红了眼眶,低声道,“好…”
  “走吧,”林渊转过脸去,手却抓住了林潋,“潋潋留下,问你两句话。”
  其他人出去了,林渊松开林潋的手,擦了把脸,深深吐了几口气,“说吧,你跟小何,怎么回事。”
  青玉跟着沈嫣和何昱深走在长长的走廊上。没有狱卒带着,一路安静,几人的脚步声空落地回荡。沈嫣忽然叫何昱深,“小何。”
  何昱深立刻醒了醒,“你说。”
  “林渊的软禁罪不用我管,全靠雯雯和你们何府了。但是所谓的谋害皇嗣罪,证词无稽,说到底,不过因着泽王是原告,刑部不敢放松。”
  何昱深叹气,点头道,“是,其实所谓的证词,可以脱罪的空间很大,就看陛下是什么态度。”
  “我见过颜氏一次,”沈嫣轻声道,“都说我跟她很像。”
  何昱深一愣,“你想做什么?”
  沈嫣抿着唇,显然自己也很迟疑,“我…也许我可以跟泽王聊一聊。”
  何昱深浓眉紧锁,劝道,“别想这个。泽王根本没见过你几面,即便相像,终是两个人,你要怎么劝他才能听?再说,别管能成不能成,你一去,自己就惹一身事,六王妃去见泽王爷?别人该怎么说。”
  沈嫣沉思着说,“这倒无妨。现在只是,我不知道要拿什么理由来找泽王,才不会牵连到明宇。我要再想想……”说着笑了笑,又软下口气道,“这话,你别回头告诉潋潋,我还没对她说。就是想先问问你,知道不会扰到你别的计划,我就放心了。”
  他们正说着话,却见已将要走到内狱门前。门口的狱卒不是之前那个了,新狱卒恭敬地迎了过来,“六王妃,何公子。”何昱深略一颔首,只见那狱卒微微屈身,跟在了沈嫣身旁,递出一条帕子给沈嫣看,何昱深也不禁扫了眼,竟是染了血的。
  沈嫣轻皱着眉转开眼去,青玉上前一步扶着她,收起了帕子——刚才是阿嫣气昏头了,王妃的贴身帕子留在狱卒手里,沾血不沾血都说不出好话来。
  狱卒轻声说了几句什么,又道,“怕污了王妃的眼睛。但王妃若要亲自验伤,现在马上能去,绝无弄虚作假的。”
  沈嫣轻点了点头,“狱长费心了,里面林大小姐…”
  狱卒连忙道,“王妃放心,一日未定罪,大小姐仍是大小姐。林大小姐仗义,进来以后一直好好呆着,从不叫我们弟兄为难。但凡我们能办到的,王妃派人吩咐一声便是。”
  沈嫣看了青玉一眼,青玉摸出个小荷包,狱卒忙说不敢收,青玉硬塞给了他。沈嫣没再说什么,同何昱深一起往外走。狱卒在几人身后深深行礼。
  沈嫣对何昱深解释,“刚才进来的时候,有个狱卒对潋潋无礼。”
  “她没表明身份?”何昱深想了想,“怕连累明宇?”
  沈嫣点头,不想多聊林潋的事,“一切有劳你费心。你先回去吧,我们在这里等一等潋潋。”
  何昱深沉吟一下,再劝一次,“阿嫣,泽王那件事,你要三思。你们并无私交,你说两句话,他的丧妻之痛不可能就此抹平了。你又何必拿自己的名声去冒险呢?”
  沈嫣感激地笑了笑,从容道,“还顾得上什么名声,我可能很快就不是六王妃了,你知道的。”
  何昱深面色一变,正色道,“明宇没有那个意思,他只是想帮你们。”
  沈嫣淡淡地,“现在没有那个意思,总不能一生都由我们这样。”
  何昱深一瞬震惊,不禁升起微微怒气,“你们是要一生都这样吗?!”
  沈嫣反望回去,静自无言。他一脸诧异,她也一脸诧异。他的诧异是自然而生的震惊与不解,她的诧异却是一张硬的面具,如同盖了一面铜镜到脸上,反射他的诧异来和他对峙——凭什么她和她就不能说“一生”?他凭什么诧异?
  “阿嫣,”林潋从内狱走出来。沈嫣回过头去,递给她一只手,林潋走近握住了,向何昱深轻轻点了点头,仍是只能望着他的下巴,“多谢你了,小何。”何昱深不知她能不能看见,还是笑了一下。林潋也弯了弯唇,对沈嫣轻声道,“走吧。”
  两人一起向何昱深福身,转身往外门走去。林潋的脸微微撇过来,沈嫣望着她湿湿的睫毛,“被林渊训了?”
  “没有。”
  沈嫣没再说什么,林潋的脸仍朝着她,余光往身后的何昱深看了一下——何昱深知道她是在看自己,因为林潋把头转回去之前,眼帘下垂,一脸愧疚的神色。
  她的泪和笑,固执和无悔,都给了沈嫣。唯有愧疚,是纯粹给他的;她能够给他的,也只有纯粹的愧疚。可是他知道,他分明看见,刚才那一刹,她特意地掉过头来,眼里实实在在地有过他。
  妻妾俩渐渐走远了,青玉跟在身旁。何昱深现在才看清,林潋披的一件绿矾锦缎披风,底下绣着秋香色连枝菊花。他不免想起玉和念的那句,“等得秋来风无情,菊枝独立百花杀。”原来美人如花,静自开落,也是可以很残忍的。
  ***
  然而生命本就是残忍的,人生在世,总是挣扎。途中伤人害物不计其数,不过是挣扎着生,挣扎着不要死。
  乳母怀里的襁褓包裹得像个僵硬的蜡烛包,绑得直挺挺的。襁褓中的小婴儿促促抽着气,额上淡淡一片紫斑,小脸蛋青青的,闭眼喘气,眉头紧皱,似是想哭,但没力气哭出来。
  太医仔细地看了又看,恭敬地朝泽王作揖道,“小郡主这是胎气不足,胎元受损,应该是母体羸弱,又误摄了过量不当药物所致。此后须倍加调养,可用艾草熏蒸,温经散寒,佐以温补汤剂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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