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表哥 第42节
沈夷清却没接上一句“你又不让我见”。
他在心里犹豫,原本平衡的天平渐渐往其中一边倾斜,他觉得自己真的要提醒秦谏一声。
但是,说出来真的好么?那程瑾知既然早先没有和陆九陵怎么样,就算在许昌遇见了,也不会怎么样吧。
他觉得背夫偷汉这种事,能做出来的毕竟是少数。
关键是秦谏如此对她,她对秦谏又有多少真心呢?
这时秦谏道:“雨这么大,不知她还能不能如期回来。”说完问他:“有没有借的,你给句话。”
沈夷清心中一团乱麻,烦心道:“行行行,借借借,你确定要买那山参?”
“确定。”
沈夷清长叹一口气。
雨终究没停,天色却渐渐暗下来,两人不得不蹚水回去。
雨下了一整夜,秦谏睡在绿影园里,夜里便想,这么大雨,明日她怕是不能动身了。
那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想着想着,他觉得自己也需要来一点安神香。
暴雨下到第二日中午才停,京城很少见这么大雨,许多路段都淹了,秦府后院的小池塘全漫了,锦鲤从里面跳出来,下人们好一通捕捞才给养起来。
这一日程瑾知自然没回来,京城这么大的雨,许昌不可能没下,路定是淹得不叫样子,马车走上去翻车都有可能。
到第二天,京城见了晴,路上的水也排干了,勉强能通行。秦谏正好没去书画院,沈夷清正好没来东宫,两人没碰到,眼看秦夫人的生日就要到了,他正要找沈夷清催野山参的事,石青却给他拿来一只盒子。
“这什么?”他莫名其妙。
石青听他这么问也意外:“我以为是公子和沈公子说好了的,刚刚我在外见到沈公子,他就将这个交给我,让我拿来给公子,我问他怎么不进来,我来通禀公子,他却说不用了,就走了。”
秦谏看着手上的锦盒,猜测莫非这就是那野山参?
他将盒子打开,发现不是山参,竟然是一沓信。
沈夷清最近就有些奇怪,眼下是越来越奇怪了,这是什么信?他们之间还有不能当面说的事吗?
“他再没说什么?”
石青摇头:“没有。”
“行了你下去吧。”
秦谏到书桌前坐下,随手打开最上面一封信,拿出里面叠着的信纸。
这信纸可真够多的,算是极长的信。
待交信打开,顿时惊住。
一是上面的字迹,和瑾知的字如此像;二是信首写着“明月君台鉴”。
明月君,怎么会有明月君,这是什么意思?
他又将盒子里剩下的信看了看,好多封,全都是空白的信封,而自己这一封却是最厚的。
他又继续看手上的信。
上面竟提到了科举舞弊案,近十年来,只有他参加会试那一次出了舞弊案。
从信上能看出,明月君因此案而废了会试成绩,且被禁考,写信之人极其担心他,并为他愤慨不平,所以写了这封安慰劝解,让他振作,以及这信上还有只言片语提到了他,似乎写信人觉得若明月君没遇到这事,状元名次不在话下。
若如此,这明月君的身份就很像是陆九陵。
当年许多考生被证实行贿,名次都被作了废,也被禁考,但名次被作废被禁考且有望得状元的,只有陆九陵一人。
看到最后,落款是白雪拜启,时间是辛未年五月初一,那便是三年前,正是他会试那年初夏,案件判决后不久。
他放下这信,立刻打开第二个信封。
仍然是写给明月君的,也仍然是之前的字迹,这一次也是关于明月君被禁考之后的探讨,似乎明月君离了家乡去钱塘游历,也开始每日作画,努力将自己从前途无望的困境中拔出来,并感激白雪能专程给他写信,这给了他莫大的安慰。
他给了白雪回信,白雪便又给他寄了这封信,说人能从逆境中站起来,其坚韧心性远胜过高中状元,并对他的画很感兴趣,想看看。
第三封信,白雪看了他的画,再次给他回信,信上对其画作大加赞赏,逐笔分析,并请教他书法之事,又问他钱塘潮水是何盛景,可如书上所言一般。这封信里,白雪提到了自己的生活,感叹自己练字时间太少,洛阳天气日日晴好,却无法出门,且每日都有许多针线要做,而她并不喜欢做针线。
看到这里,秦谏的手开始微微颤抖,此时他几乎就有模糊的猜测,这真是瑾知的信,而且是写给陆九陵的。
可是他们怎么会认识?据他所知程家与陆家没有任何关系,而且他们之前提起过陆九陵,她从未说过他们相识。
这时他突然想起来,前两天沈夷清问自己,程家与陆家是否有关系,就是因这些信?
那时候沈夷清就看到了这些信?或者说,他是什么时候看到的信?
他打开第四封信。
第40章 当头棒喝
这封信,没再说禁考之事了,说的是字,是画,是钱塘潮水,是西湖夜月,是九里云松……以及陆九陵在看着潮水盛景时的所思所想,有关人之渺小,世界之广袤。
也是从这一刻起,他有些想继续自己的脚步,去它地游历,却又恐家中双亲惦念,所谓“父母在,不远游”;白雪则非常赞同他的想法,鼓励他继续游历,告诉他若他能此生有所寄托,双亲也会为之高兴。
从这时候开始,他们会谈论每一个陆九陵去过的地方,会互相交流看过的书,会谈论洛阳的生活,犹如知音。
这样的感情,在后面的信里开始慢慢变得浓厚,陆九陵会特地为给她寄信而绕道某个地方,会给她带礼物,而她也会向他诉说自己的烦恼和困惑,两人的言语中大有一种“若我能在你身边就好了”的感觉。
秦谏从中读到了强烈的克制,信中两人都在克制,句句无男女之情,却句句都含情,就好似……“恨不相逢未嫁时”所流露的无奈苦楚。
信是排好了顺序的,一封一封按从前往后的时间排列,白雪的字也在慢慢变化,到最后,上面的字已逐渐和她现在的字迹重合,一模一样。
跨越三年的时间,一共是二十一只信封,却总共有八十九封长短不一的信,因为许多信就放在一个信封里。
这证明她每隔几天就会给陆九陵写信,写了没有机会送出去便放着,过几日再写,最后得到了送信的机会,就一起送出去。
信应该是托人捎带,所以没有地址姓名,具体是什么人捎带,他很快就想到姚望男。
姚家生意和商铺遍布许多城市,姚望男会让走商伙计帮她把信送出去,陆九陵则会绕道去取。
他将信看完,在书桌前坐了良久,最后将信放回锦盒,揣了锦盒便出门去。
沈夷清在夜半被叫醒,下人告诉他,秦公子过来了。
他立刻就想到那盒信,却没想到秦谏竟能连夜跑过来,只好一边吩咐领人进门,一边穿上衣服起身。
他打着哈欠到前院书房,一进去,秦谏已经等那里。
他将锦盒拿出来:“这是从哪里来的?”
沈夷清有些忐忑地问:“你都看了?”
秦谏再次问他:“从哪里来的?”
他只好回:“巧合,衙门里搜到的赃物,一个窃贼偷的,看盒子好,以为里面有好东西就顺了,最开始上面用的子母锁,一般人开不了那个,是衙门里的能人开的。”
“那窃贼可有审问?他说的话可信么?会不会这是有人假冒笔迹了栽赃?”秦谏认真问。
沈夷清没料到他会往这方面想,很快回道:“肯定可信,这种毛贼我们见得多了,不难开口,赃物在此,他也没有撒谎的必要,而且……就
那个字,一般人也仿冒不了吧……”
秦谏略顿一会儿,又问:“那窃贼在哪里顺的?”
沈夷清觉得秦谏现在认真冷静得可怕,有些势弱地回道:“许……许昌。”他小声补充:“就陆九陵在的那里。”
秦谏不说话了。
事实似乎很明显,这信在陆九陵手上,陆九陵用锦盒保管着,结果却被人偷了。
见他久久未言,沈夷清劝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几封信而已,我看上面什么都没写,而且后面也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没写了,他们现在应该是没联系了。”
秦谏看向他,喃喃道:“我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她要嫁人了。”他缓声道。
什么叫几封信而已呢?如果他们清白,如果她问心无愧、心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她就不会在出阁前突然停笔。
正是因为不清白,因为问心有愧,她才会停笔。
但她仍然忍不住,在来京城后开始写手札,寄与明月君。
明月君是天上那个明月,又是远方那个明月,而远方那个明月在她心里又何尝不是天上那个明月?明亮,皎洁,美好,却无法触碰。
当她望着天上的明月,心里想的又怎会是天上那个明月?而他们在不同的地方望向明月,不就是同望明月,遥寄相思么?
谁说他们再没有联系,他们明明有。
沈夷清不知说什么,想了好久才解释:“我原本犹豫很久要不要给你,都已经打算捂在心里的,但我见你对她太用心,以及……她在许昌这么久也没回来,我就有点担心……
“当然,前天大雨,一定是道路不通,你等她回来,好好问问她就行了,不管怎么样,只是几封信而已,你别往心里去。”
秦谏没说话,拿了锦盒就走了。
沈夷清急得在屋里打转:秦谏的样子,比他想象得可怕。
但是,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合,他对他夫人那么用心,到时候他夫人哄他几句,撒几句娇应该就没事了。
对,一定是这样,不会有什么事。他如此劝慰着自己,一步三叹回房去。
秦谏回家,去了绿影园。
丫鬟过来侍候,他将丫鬟打发走,然后自己点了灯,拿出她收藏的那本手札来看。
再看一遍,他发现果如他所想,她许多话都是既对明月说,又对陆九陵说,表面看是天上的月亮,实际是她的明月君。
那么多信,那么多手札,没有一句是提到她的婚事、她的婚期、还有他。
似乎,这是一个他们不会触碰的禁地,是两人心中最伤痛最无奈的事。
他一下一下翻着手札,待第无数次看到之前没注意的落款,猛然一惊。
落款上再没有白雪,所以他之前没有去追究明月是什么,白雪又是什么,但上面有日期。
他仔细核对日期,发现一件事,有好几篇竟是他们当晚欢好后他睡下了,她又起来写的。
但凡这样的手札,就会有些淡淡的哀愁与无奈情绪……所以,那是针对他的吗?